首页 -> 2007年第5期

新时代潮流中的徐悲鸿

作者:傅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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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恩来没表态,只是说:“徐先生还有别的画吗?”洪升又陪周看徐先生其他的画。周恩来说:“画了三个月啊。”洪升一听就明白,是指《毛主席在人民中》这幅大画,就说:“请总理跟徐先生说一说。”周恩来没吭声。旁边跟着对外联络局工作人员朱子奇,他那时年轻,冒了一句:“不用了吧。”周恩来瞪了他一眼,把他吓得够呛。
  在这之前,洪升说的意见,有人跟徐先生当面提过。徐先生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工农兵拥护毛主席,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工农兵以外的人拥护,包括太太小姐,不是更好吗,不更说明毛主席受到人民的爱戴吗?有人说,那天徐悲鸿在,他跟周总理解释一下,可能就选上了,徐悲鸿不在,太可惜了。后来选了他的其他国画,对他打击很大。其实,徐先生太天真了,他是艺术家,不是政治家,在当时政治气候之下,他画“工农兵以外的人”拥护领袖,肯定是通不过的,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徐悲鸿与吴冠中
  
  当时留学回国的吴冠中,因老同学董希文的推荐,到中央美院任教,后来因理念不合,离开了中央美院,他曾回忆说:“徐悲鸿虽不掌握独聘教师的特权,但他对人处世仍不失解放前的规格,新教师来,他出面请客。董希文陪着我到东受禄街徐家赴宴。除必不可少的礼貌话外,徐先生和我没有共同语言,虽然我们是宜兴同乡,彼此乡音均较重。幸而徐先生请了另—位客人赵望云,他们像是有事商讨,这就缓解了董希文的尴尬。席间,菜肴很新鲜,女主人廖静文指着清蒸鱼介绍:这是松花江的白鱼,刚送来的。”
  吴冠中在中央美院任教并不愉快,刚教了两年就开始文艺整风,他被政治运动弄得心灰意冷。“在整风中我成了放毒者,整风小组会中不断有人递给我条子,都是学生们状告我放毒的言行,大都批我是资产阶级文艺观,是形式主义。”最让吴冠中耿耿于怀的,是徐悲鸿的态度:“有一次全院教师大会,是集中各小组整风情况的总结,党委领导王朝闻就方针政策讲了话,徐悲鸿也讲了话,徐讲得比较具体,很激动,说自然主义是懒汉,应打倒,而形式主义是恶棍,必须消灭。我非常孤立,只滑田友在无人处拍拍我臂膀:我保护你。其实他自己是泥菩萨,未必过得了河。”吴冠中的不满是可以理解的。
  宜兴人以“书画之乡”自居,他们最得意的,就是宜兴出了两个大画家,一个是徐悲鸿,一个是吴冠中。
  徐悲鸿比吴冠中大24岁。一前一后,他们都在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就读过。在考入这所世界名校而完成回国的中国留学生中,徐悲鸿是上世纪20年代第一个,而吴冠中是上世纪50年代最后一个,此后就是漫长隔绝,直到改革开放之后。徐悲鸿幼年师从于父亲,国学与国画底蕴深厚。吴冠中则是先学工科,后改学画。在巴黎选择导师也不一样,徐悲鸿选择了现实主义道路,吴冠中则对西方现代派更感兴趣。
  与徐悲鸿从法国留学归国的过程相比,吴冠中回国过程更为艰辛,因为吴冠中正赶上新旧政权交替。吴冠中说:“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巴黎学生会立刻挂出了五星红旗,驻法使馆来干涉,扬言要押送我们去台湾,威胁扣发旅费。我们40名公费生索性全部住进使馆大厅,请愿红旗要挂,路费要发,使馆里乱成一团。”1950年暑假,他等不及了,买了一张四等舱的船票,在海上颠簸着回国。放弃在巴黎参赛沙龙的荣耀,怀抱着回国效力的崇高理想,却不被重用,不被理解,吴冠中当然寒心,在半个世纪之后都不原谅。
  宜兴走出来的两位画坛同乡,对于绘画理念的解读完全不同,不幸的是,无论吴冠中的观点,还是徐悲鸿的观点,都被人贴上了政治化的标签。艺术见解的分歧,不存在政治的正确与反动的区别。如果徐悲鸿可以发言,吴冠中可以争鸣,那就简单得多了。
  整风后不多时,吴冠中就调到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原因是中央美院要从清华调李宗津与李斛,清华大学建筑系吴良镛教授就点名,以吴冠中作为对调的条件。吴良镛知道,吴冠中曾在重庆大学建筑系当过4年助教,建筑设计要讲形式,不怕“形式主义”。
  实际上吴冠中不愿用程式之“美”描画工农兵,画了几次不成功,改行只画风景画,结果歪打正着,比其他画家幸运,躲过一次次的运动。从文革前的《井冈山杜鹃花》,到后来的《长江万里图》、讴歌领袖故居的《韶山》,吴冠中也是想跟上时代的,只是努力失败了,干脆在边缘中生存。吴冠中如今名气如日中天,不只绘画一再爆出高价,而且写得一手漂亮美文。
  一位著名画家建国初期就在中央美院,对当时情况再熟悉不过了,他说,吴冠中从法国留学回国时,觉得对自己不重视,不高兴。实际上当时美术教育主要是普及,画年画,画工农兵形象。我的一个同学在油画系,从开学到毕业,只画了一张领袖像。画国画,吴先生跟老先生合不来。画油画,他的形象凭想象的多,不是从生活中来。吴先生没有受到重视,是当时历史造成的,不能只怪徐悲鸿一个人。
  
  微妙的处境
  
  徐悲鸿虽然身居中国美协主席、中央美院院长,他的处境仍是微妙的。一张老照片耐人寻味,照片的说明是,中央美院成立大会召开之前,院领导班子在礼堂议事。正中悬挂毛泽东像,墙上是五星红旗。领导成员坐在中间一条长桌前,其中身居重要职位的是昔日徐悲鸿的学生,而徐悲鸿坐在一侧的桌角,低着头,不知在做记录,还是在深思。徐悲鸿座位如此之偏,似乎也有某种暗示。
  其实吴冠中对于自己受到的冷落,并没都算到徐悲鸿的头上,他在若干年后客观地说,“我被调离中央美术学院时,正值江丰任院党委书记,即第一把手,大权在握。他是延安来的老革命,岂止美术学院,他的言行实际上左右中国整个美术界。毫无疑问,他是坚定保卫革命文艺、现实主义美术的中流砥柱,我这样的‘资产阶级文艺观的形式主义者,当然是他排斥的对象。”
  一位亲历当年的老教授说,当时有的院党委领导,当面对徐悲鸿说,我们能得到您的指导,是我们的荣幸。而背后对学生却说,对资产阶级权威,要一分为二,批判地学习。学生无所适从,又要我们向老师学习,又要我们批判老师,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全院大会上江丰书记说,我们希望徐院长尽快恢复健康,继续领导美术学院。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江丰知道,徐悲鸿在美院的弟子多,总会有人把这些话传给徐悲鸿的。
  江丰,中央美院的实权人物。他于1910年出身于贫苦工人家庭,比徐悲鸿小15岁,上世纪30年代的木刻匠,画的都是抗争的愤怒者。他在上海坐过两次牢,在延安鲁艺美术系当领导时又遭整肃。当他执掌中央美院大权后,以一种对于革命的无限忠诚,整肃异己,理由高尚。
  李苦禅,齐白石高徒,其花鸟写意为徐悲鸿赞不绝口,徐悲鸿收藏其佳作多幅,认为“白石翁之后笔墨运用当推李苦禅为最”,聘请他担任国立北平艺专教授。1949年8月5日,徐悲鸿写信给李苦禅,其中有他自己对国画教学的认识:
  苦禅仁弟惠鉴:
  自今以后,弟在校所任之课为鹰、鸡、茶花、荷、竹五种。务将鹰之飞翔、休止,鸡之欠、伸、啄争斗,茶花花芯、花蒂、枝叶,荷花嫩莲、老莲、叶之反正勾筋,竹节、竹干、枝叶及其风雨中姿态,务极精确。每三星期学成一种,周而复始,第三星期作为考试。用专责成,务祈注意。
  此颂暑祉悲鸿顿首
  中央美院刚成立,重新安排课程,江丰说,李苦禅的画,是吃饱了饭,帮助消化的。书记一句话,教务部门不安排课了,说他的画用不上,弄得他一家人生计都成了问题。徐悲鸿当然着急,可是江丰说的,花鸟写意非现实斗争所需,堂而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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