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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1999年第1期

关于现代性问题答问

作者:汪 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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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只有欧洲的历史,欧洲的工业革命不能发生。因为这不单是机械的问题,而是社会整体结构的问题。工业革命发生的背后,需要小资产阶级的兴隆,亦必须有从东洋贸易中得到的资本积累。要机器运转,不能单靠动力,还必须有棉花作为原料,更需贩卖制品的市场,而提供原料和市场的实际是东洋。没有和东洋的交通,工业革命大概不会发生罢。
  
  交通的意义不是将两个世界僵硬地捆在一起,而是像宫岐说的那样,好像两个用皮带连接在一起的齿轮,一边转动,另一边也会同时转动。因此,我个人是赞成从一种互动的关系中了解现代性的。欧洲中心主义在知识上是一种普遍主义的一元论,而多元论的文明观又可能陷入本质主义的陷阱,把文明、特别是现代文明看作是一个个相互孤立、具有自己的独特本质的体系。晚清以来的东/西二元论是中国几代知识分子——不论保守还是激进,不论传统还是现代——的共同观念。文化多元主义让我们看到了各个文化和文明的特点和历史条件,但这些特点和条件不是僵化的,甚至也不是独自形成的。亚洲的现代过程如此,欧洲的也如此。从这样的历史视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欧洲中心主义的批评涉及极为复杂的知识和历史问题,绝不像有些人故意简化的那样,是什么“反西方”。
  我刚刚读到弗兰克(Andre Gunder Frank)的《向东转:亚洲时代的全球经济》(Reorient: Global Economy in the Asian Age, 1998)。现在编译出版社正在组织这本书的翻译。弗兰克对欧洲资本主义的产生有了更为系统的表达。这位欧洲作者指出:1400年以降欧洲资本主义在世界经济和人口中的兴起与1800年前后东方的衰落恰好一致。欧洲国家利用他们从美洲殖民地获得的白银买通了进入正在扩张中的亚洲市场的大门。对于欧洲来说,非常特殊而有效的商业和制度机制发达起来的。正是在亚洲进入衰败期的时候,西方国家通过世界经济中的进出口机制成为新兴的工业经济。在这个意义上,欧洲近代资本主义与其说是欧洲社会内部生产关系变动的结果,不如说是在与亚洲的关系中诞生的。正是在这样的世界视野中,弗兰克与宫岐得到了一个有关欧洲现代史的共同观点,即:尽管文艺复兴以后的欧洲史一般称为近世史,但工业革命以后的欧洲和以前的欧洲应有重要的区别。
  我谈及的这些例子都是一些专门的学术研究,其中的观点、材料和方法都有可以讨论的地方。但是,这些著作开创了历史研究的重要视野,打破了历史研究中的西方中心论的主流叙事,为我们看待历史的方式提供了有益的启示。我好像已经说过了,这种普遍主义的历史叙事是各派理论的前提,启蒙主义的叙事如此,自由主义的叙事如此,马克思主义的叙事如此,新儒家的叙事也是如此。但在多元互动的视野中,那些被后人看作是资本主义因素的市场、贸易和货币流通、劳动分工等等不是简单地从一个社会内部的生产方式中产生出来的,而是经由长途贸易和交通而发生的不同区域互动的结果。这个视野打破了现代性作为一个普遍的统一进程的看法。从知识的系谱上看,这些论述与布罗代尔、沃勒斯坦以及依附理论有一些亲缘关系,尽管后者仍然没有真正摆脱欧洲中心论的叙事。布罗代尔的《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以及《菲力普二世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已经分别由三联书店和商务印书馆出版,可惜真正阅读的人不多。
  问:您谈到历史资本主义的产生与一种全球性的结构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全球化并不是一个全新的过程,甚至不是一个资本主义的现象。如果历史中已经有了这些交通,那么,您怎么看待全球化的问题?
  答:我是说全球化的过程有一些历史阶段。随着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的发展,这个过程的发展速度和规模显著地加快了。信息时代的到来、国际金融体系的形成、交通和旅游业无疑为世界各地的人们提供了更加紧密的关系。但是,这些丝毫不能为中国的历史目的论者提供什么证据。这些人把全球化看成是历史的最终目标,认为人类过去三百年——说白了就是启蒙运动以来——走过了一条共同道路,现在正在向全球化的历史迈进。但是,过去三百年中的殖民主义的历史呢?过去三百年来的战争和掠夺、垄断和强制呢?过去三百年中的贩奴呢?三百年来,由于殖民主义、不平等贸易和科技发展,人类确实处于一个日益接近的关系之中,但在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在非洲和美国之间、在中国与列强之间,这样的共同道路是不存在的,存在的是虚构的共同历史。这个虚构是以上亿人的死亡、日常的奴役和传统家园的丧失为代价的。三百年来在许多国家,包括西方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产生了一些重要的进步,但这不是由于三百年前奠定了一个伟大的方案,而后由全世界人民共同去实施或完成的。这些进步来自不懈的社会斗争,来自社会的保护运动,包括争取政治民主和社会权利平等的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运动,争取民族解放的独立运动,争取少数民族和妇女权利的自由民权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不了解这些广泛的社会运动的历史,也不可能了解民主的历史。如果要谈论全球化,就不能按照现代性的时间逻辑去美化这个充满了支配关系的世界关系,而应该倡导人们去了解为什么全球化实际上变成了“地方化”,了解这个过程中的各式各样的支配关系。要想有一个真正的全球化——哪怕是合乎现代性方案或价值的全球化——我们就必须为消除这些垄断结构而奋斗。
  我在《当代中国的思想状况与现代性问题》一文中对全球化问题表达了一些听起来不甚乐观的观点,在这里不能详尽地讨论。但我愿意对一些问题做一些说明。我的那些看法是针对1994-1995年间国内报刊上的有些讨论而来的。例如,有些学者把全球化看作是大同理想的实现,有些人又把全球化看成是通达康德的“永久和平”理想的途径,也有人关心“亚洲价值”能否适应全球价值,还有人警告我们,如果我们自己不争气,我们就要被全球化的进程所抛弃。我认为这些人把启蒙的目标当成了实际的过程,因而他们阐述的全球化概念有些似是而非。他们全都站在一种现代性的目的论立场来看待全球化,把这个全球化看成是历史的终点和目标,并用既成的历史模式来塑造自己的历史,而没有意识到,无论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早已置身在全球历史的关系之中。在我和陈燕谷先生主编的《文化与公共性》一书中,收录了几篇与全球化问题相关的重要文章,其中阿尔君·阿帕杜莱的《全球文化经济中的断裂与差异》从人种、媒体、科技、金融、意识形态等五个方面的流动与断裂来描述全球化。在这五个方面的流动之中,民族国家、多国公司、移民社区、以及亚国家群体和运动,甚至村落、邻居和家庭都是变化着的或促使变化的主体。亚洲金融风暴已经使我们对金融的流动性及其灾难式的后果有所了解;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国家与市场关系的变化也清晰可见。至于技术、移民和跨国公司,正在或者已经成为当代中国社会,特别是都市生活中的基本现实。我认为生产、贸易和消费的跨国家、跨区域特征是所谓“全球化”的基础结构。
  我是否过于强调全球化的视野,而忽略了地方的视野?我不这么看。因为全球化与地方的关系不是外与内的关系,它们是同一个过程。有位英国的学者以企业行为做例子说,企业归属于美国、英国和日本并不意味着企业的性质和行为像国家的性质和行为一样没有受到全球化的影响。但这样的看法还是狭隘的。因为民族国家体系本身正是全球生产和贸易体系的政治形式,在今天,国家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积极地投入市场的活动,它的功能发生了重大变化。有人把全球化与国家的衰落联系起来,我认为未必确切。这是功能的转化,而未必是衰落;或者说既有衰落的部分,也有增强的部分。不了解全球化的现实,甚至我们也不能了解国家的变迁,中央到地方,甚至城镇和乡村。有人说中国社会的问题是传统遗留的问题,不是全球化的问题。但是,如果你把全球化看作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那么,我们就只能说传统遗留的问题在全球化的结构中的意义正在发生改变。今天的腐败经常表现在国际金融和贸易领域,那些出卖自己的资源的做法,只能放在新的经济关系中才能理解。追求民主,除了国家政治制度的改变之外,很重要的是社会对于资源和财富的民主控制。在当代语境中,资源和财富问题能否离开全球化的经济结构来讨论呢?官僚主义和政治垄断在今天的含义与过去相比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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