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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2期

灾星出世(小说)

作者:徐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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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记拿出了那本书,举在面前:这书是你的?
  吃屁感到自己失去了重量。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飘忽,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书怎么会在他手里?
  在吃屁“失重”期间,书记重复了三遍他的问题,可吃屁什么也没听见。书记砰地把书摔在了桌子上,吃屁被他的动作而不是声音惊醒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还想抵赖吗?是张玲玲亲自把它交给我的。
  吃屁张口结舌。这不可能。他想。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冰清玉洁,怎么也不会跟阴谋连在一起。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过关吗?大家说能吗?不能!班干部们齐声说。
  吃屁还是说不出话来。他并不是想抵赖,只是太震惊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好吧,看来你是要顽抗到底了。不过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趁没别人的时候钻到一个行动不便的女生屋里,你安的什么心?还给她看这样的书,你安的什么心?早就听说这个学校的学生难管,我就不信这个邪!你今天要是不交代,看我怎么收拾你。
  吃屁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他最恨别人威胁他。有本事你把爷打死。这个念头一出,他反而彻底放松了。爷今天就是不说话,倒要看看你能咋。
  结果也没咋。这反让吃屁有些失望。他曾隐约听说过这位新来的老师很厉害,但最后他也不过是要在晚上开个会。开会干啥?批斗爷?斗就斗,谁怕球谁了。
  他特别想见张玲玲,可他被关在大队部不让出门。他不相信这书是张玲玲主动交给红委会书记的。那双让他刻骨铭心的笑眼就是铁的证据。他担心张玲玲也和他一样在受委屈,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为张玲玲挺身而出的悲壮情怀又出现在他的胸中。为了解救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现在这种困境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晚上上课时间,书记布置的会议准时召开了。吃屁面向大家坐在一个角落里,气定神闲。下午他就把各种可能出现的场面都想过了,站凳子或桌子,低头弯腰,甚至戴高帽子,都无所谓。他见得多了。他甚至想到可能会挨打。打就打,又不是没挨过。唯一让他担心的是张玲玲也跟他一起挨斗。他怕她受不了。此时见她和大家坐在一起,他心里没了任何负担。一想到这是为了她,吃屁心中就涌动起一种英勇就义的豪情。
  书记先作了动员讲话。接着是班干部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言。吃屁听着他们那些言不由衷的套话,开始还在心中暗笑,什么资本主义腐朽思想,那书是封建主义的。后来竟渐渐有些困倦了,他用不断设想下一步的场面来克服困倦。下一步,下一步他们就该问我书的来历了。不能说,说了就害了老头,他会比自己惨一百倍,因为他是个富农,天生的阶级敌人。不能说。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承担下来。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不让我掏粪,罚我去做饭?想到这,他差点笑出来。
  遐想中,他似乎听到张玲玲的声音。这比在他耳边擂鼓还管用,他立刻精神抖擞,全神贯注地倾听。张玲玲在念她的发言稿,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听着听着,吃屁感到他的脑袋渐渐大起来,他再次“失重”了。张玲玲说:我对他始终保持着警惕。那天他一进门,我就看出他居心叵测。他以关心同学为借口,乘人之危,将那本坏书塞给了我。虽然我严词拒绝,但他仍然处心积虑地找出各种理由让我留下看,完全是用心不良。他的行为已经说明他是甘愿做封资修的孝子贤孙。于是我将计就计,把书留下,也就留下了一份反面教材。他一向思想问题严重,不思进取,不思改造,远离组织,抵触火热的斗争生活……
  吃屁目不转睛地望着张玲玲,她始终看着她的稿子,昏暗的灯光下,她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像石膏做的。忽然,她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听到自己心里“啪”地一声脆响,觉得什么东西塌了。
  
  吃屁并没有被改造过来。准确地说,是没有被改造成书记希望的样子。他现在见了谁也不说话,甚至和老头也有一句没一句的。不过谁也没在意他的变化,就像前些天谁也没在意他忽然变得和善开朗了一样。要说变化,那就是人们对他更鄙夷了。在他们看来,张玲玲是只圣洁的天鹅,而吃屁就是那只觊觎她的癞蛤蟆。
  吃屁一如往常地扛着茅勺出工。他对村里的厕所已经了如指掌。但这已没什么用,他虽然可以干得很快,但干完也没书看了。那本《封神演义》已经被没收,他没脸再跟老头提书的事。这种结局老头似乎早有预料,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吃屁对书的来历能守口如瓶。这使他得到了解脱,但他也不敢冒险再给他书看。
  农村的厕所比城里的简陋多了,所有的厕所都是用土坯圈起个不到两平米的地方,没有顶,墙也不到一人高,里面埋着一口缸。讲究点的在缸口上架两块板子,不讲究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掏得不及时,那粪缸简直就没法用,里面的半缸汤水会使解大手的人自己的屎没拉完倒先弄一屁股别人的屎。因此很多学生、尤其是女生把屎拉在粪缸外面。这使得狭小的厕所布满了地雷,上厕所必须小心翼翼。吃屁对此倒不在乎,因为这省得他弯腰去掏粪缸,只须把它们铲到桶里就行了。而到处乱跑的猪和狗显然对此十分满意,吃屁掏粪时经常能碰到它们在进餐。
  一般来说,别的厕所一天掏一次就没问题了,大队部前的厕所却总是生意兴隆,一百多号造粪机器每天要到这里集中两次,晚上还要在大队部上文化课。每天晚上上完课后最紧要的事就是抢厕所。每晚一下课,想上厕所的人很多,如果是男生先进去了,女生就非得等到所有男生都上完了才能去,反之亦然。因此头一个进去的是男是女关系重大。
  一天下午,吃屁专程去掏那口生意兴隆的粪缸。为这事,他窝了一口气,因为从没训过他的大队长训了他几句,说他那么大个后生,这点活还干得那么稀松,缸里的粪都快堆出来了也不去掏。其实那口缸他早晨是掏过的,可那天上午大队部里开会,来的人多,中午又在大队部吃饭,于是那缸里的内容又丰富了起来,弄得大队长只好把屎拉在了外面。
  吃屁一进厕所,就看见一口猪正在吧嗒嘴,缸外面已经被它打扫得差不多了。吃屁用茅勺赶它。要在平时,无论是猪还是狗,一赶就跑了。可那天这猪有点邪,三赶两赶,它在那个狭小的空间转磨磨,就是不出去。吃屁一下来了火,上去狠狠地踹了一脚。那猪往后一退,先是后腿掉进了粪缸,紧接着一出溜,整个身子都掉了进去,只剩两只前腿扒着缸沿。缸里的粪立刻溢满了,从上面只能看到一个猪头。
  吃屁一时没了主意,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既不弄自己一身粪又能把猪弄出来。他向四周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他呆呆地站了一会,自言自语道:管球它,谁家的谁来弄。
  吃屁不久就把这事忘了。直到晚上下课时,他看见张玲玲急匆匆拐着一条腿冲出教室,他才又想起了这回事。他想大声说厕所里有口猪,可忽然忍住了。他眼前浮现出张玲玲惊恐万状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刻毒的快感。
  吃屁随着同学们涌出门外。农村的夜晚黑得人对面难辨男女,三五个有手电筒的人必须走在人群的前面。张玲玲也许是内急得紧,出门时忘了要个手电筒。好在熟门熟路,她凭感觉就来到了厕所里,立刻准备解决问题。谁知一屁股坐在了毛茸茸的猪头上,猪又一拱,她一声惨叫,趴在地上晕了过去。
  所有人都听到了张玲玲的叫声。那叫声在农村寂静的夜晚显得十分凄厉。书记立刻领了几个男生冲了过去,他们边跑还边从地上摸了几块石头。冲到跟前,书记又立刻拦住了那几个男生,大声叫女生过来。在一阵混乱后,张玲玲被抬走了。
  吃屁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他原本想象的是张玲玲看到那猪会吓一大跳,也许会尿裤子,但没想到会晕过去。虽然心中的快感打了折扣,但他不后悔。他觉得现在张玲玲的死活已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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