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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1期

挨着

作者:路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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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扣掉电话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我穿过校园往外走,看见又大又圆的月亮正挂在西山尖尖上,秋的天空那么澄澈,衬托着这一轮圆月无比娴静温良,看上去不像是真月亮了,倒跟一枚剪纸似的。我到学校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只最小号的月饼,大约有单位办公室里的公章那么大小,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吃着。月饼很硬,里面的冰糖五仁馅儿恨不得把牙齿硌掉,我想我不是在吃月饼而是在开矿,我像个受虐狂似的一口一口吃下去,最后总算胜利地把它吃掉了。我感到满足,月亮看了,月饼也吃了,这个节过得像那么回事,我和我自己团圆了,我一个人那么美满。
  路过学生宿舍区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歌声“再见了亲爱的梦中女孩儿,我就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有一天我又回到故里,我还会在你的窗前徘徊,假如我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的窗前……”这歌声在风里飘啊飘的,我的眼眶里渐渐地就有了泪光。我觉得歌里唱的那个梦中女孩儿就是我,可是那个去远方寻找未来的男孩子是谁呢?我想起了我的高中同学时竹山。时竹山是班里个子最高的男生,我是班里个子最矮的女生,他曾经送过我一块电子表,那只电子表我锁在箱子里从来没戴过,但我按时更换电池,至今它在我的箱子里仍然迈着北京时间的标准步伐走着,我想只要这只表不停,那个叫时竹山的男孩儿就会来找我,总有那么一天,无论他成为一个男人还是变成了一个老头,他都会迢遥地来找我的。时竹山的理想是当一名飞行员,如果不是近视眼的话,他这个理想就实现了,后来他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毕业时分配到西部去了。上次我回老家的时候,在街上见到了一个热衷于组织同学聚会的做了老板的同学,他把时竹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是的,我要给时竹山打电话。他结不结婚跟我无关,他老婆高兴不高兴我才不管呢,我就是想给他打电话,我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是想和他谈谈那只电子表。
  电话拨通了,那边拿起话筒来。那边说:喂。我这边也跟着:喂。那边说:你是田尔兮吧?我吓了一大跳,我和时竹山已经有整整十三年没有联系了,他怎么单凭一个字“喂”就断定是我呢?时竹山说,你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变呀,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把一个“喂”字似乎分成了好几截来说,好像这一个字是好几个字,好像这个字并不只是一个表示语气的词,而是一个有完整句子成分的句子,从这个句子里可以看出说话人的情态。时竹山的声音是那种成熟了的男性的声音,浑厚苍茫里还透着一点灿烂,像映着斜阳的寒温带原始莽林。我好像看到了他正在运动着的喉节。我好像还看到了他的刮得青青的胡子碴。那个送我电子表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个男人。和他说话我心里十分安然,我的焦虑不安得到了缓解,他的声音似乎是谷维素,可以营养神经。我们谈论起了那只电子表,谈论那只生产于八十年代中期的电子表的形状、颜色、体积和性能,以及它上面的每一个小部件。第二天我们又通电话,还谈电子表,第三天也通,仍谈电子表,第四天,第五天,我们不外乎还是谈论那只电子表。我的声音通过千里电话线向他的声音扑过去,我的声音那么绵软无力,它需要依靠着一个什么,一个背景或者一个容器。他的声音搂着我的声音,他的声音抚摸着我的声音,他的声音轻轻拍打着我的声音,他的声音把我的声音温柔地覆盖住了,两个声音缱绻地拥抱在一起,它们接吻并且做爱。我的声音它寻到了亲人,此刻在我的身体里面最幸福的莫过于我的声音了,三千宠爱在一身。
  我的声音挨着他的声音,就是:
  纤细挨着粗犷。
  瘦弱挨着刚强。
  六神无主挨着自信坦荡。
  山东半岛挨着河西走廊。
  以后我每天都和时竹山通电话了。我们终于除了谈那只电子表,又谈了点别的,比如,回忆中学时代的点点滴滴,交流两地的天气状况,还要说说每天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当得知时竹山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我真是喜出望外。我告诉他我离婚了,他也很高兴。我们十三年没有见面了,现在却隔着千山万水在电话里谈情说爱,“谈情说爱”这个词于我们是多么恰当啊,情和爱就是这样在电话里用美丽的汉语谈出来和说出来的呀。我们在电话里谈得如火如荼,我们用声音完成了在现实中应该完成的诸环节,都快生出孩子来了。我们离别十三年了,连对方现在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可是在电话里都快生出孩子来了。扣了电话以后,他的声音仍然回荡在我的屋子里。我的房子由于总是只有我这个女人居住着,所以感觉阴气缭绕:桌椅沙发是母的,锅碗瓢盆是雌的,电脑书本纸笔是女的,梳妆用品全是待字闺中的模样,而四季的衣裳堆积在一起,看着都像弃妇和怨妇,床铺贞洁无比,只有我一个人躺在上面,简直就是一个尼姑,窗帘像修女,就是连我在电脑上敲出来的文字也都是婉约派的,长袖善舞。如今我的屋子里终于渗透进了一个男人的气息,那是一种北方秋天里刚刚收割后伏倒在地的庄稼在阳光里焚烧着的温厚、明亮和刚毅,我就活在这样的气息里,像水仙养在水里。
  我们也通信,有一封我寄给他的信,他看了以后,在我的黑色墨水写下的文字的空白处用红笔有针对性地做了批注,又给我寄了回来。我看了他的红色批注以后,又在那些红色批注旁边一一用蓝色笔做了批注的批注,再次给他寄了回去……我们这样折腾了好几次,直到那信笺再也没有写字的地方了。我的字胖胖的笨笨的圆圆的,他的字细长而有韧性,它们在那信笺上亲密无间地挨着,肌肤相亲,像一群寻求庇护的小鸭子钻到了芦苇丛里。
  
  时竹山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影像还是十三年前十七八岁时候的样子。他的体型完全是一个飞行员的体型,他的相貌稍稍有那么一点点西化。我忽然想起他的样子应该就像厨房后凉台上那尊男雕塑。我于是一趟一趟地跑到后凉台上去看那男雕塑,越看他越像我记忆中的十三年前的时竹山。我决定把男雕塑擦洗出来,挪到阳光灿烂的前凉台上去。我找来了洗衣粉和鞋刷子,开始擦洗男雕塑。我打算从他的头顶开始,自上而下地擦洗。我比他矮一个头加一个脖子,于是就搬来了小板凳踩上。擦洗他的后脑勺真是艰难,跟擦洗抽油烟机差不多,那上面是积了很多日子的油烟和灰尘混合物,说白了就是用油和灰和的泥巴。擦到他的五官的时候,我的动作变得很轻柔,他有点冷峻的表情让我感到些许敬畏。当擦到他宽宽的肩膀时,我由衷地想,只有这么宽阔的肩膀,才担负得起一个民族的希望啊。他四肢修长,肌肉发达,敏捷和力量就藏在那里面。最后我擦到了他的那个部位,我故意将这个叫做生殖器的部位留到最后来擦,是因为害羞,我擦它的时候,眼神斜视着别处,故意显得心不在焉,就是这样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把它看了个一清二楚。最后我终于把这个男雕塑擦洗出来了,他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仪表堂堂,我连拖带拽地把这个沉重的男雕塑挪动着,从阴暗的后凉台弄到前凉台上去了,让这个美男子屹立在灿烂的阳光里、蔚蓝的天空下、清凉的秋风中。
   我轻轻地呼唤着男雕塑,时竹山,时竹山。
  那个女雕塑被我留在了厨房后凉台上,我把他们两个分开了。爱情是自私的,我不能和别的女人分享。
  
  听说我的前老公李仟万结婚了,当然是和他的那位美才女。这个消息是我的一个比较要好的大学女同学彩彩打电话告诉我的。彩彩曾经是个文学女青年,凡是这个城市里的文学女青年没有不知道李仟万的,李仟万是我们这个城市里的文学大众情人。
  彩彩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千万别难过呀,你要是难过我就不告诉你了。
  我问,到底是谁死了呀?
  彩彩说,谁也没死,是李仟万要和那个女的结婚了。
  很多年前我买过一本小32开本的彩色连环画册《伤逝》。现在我把它从旧书箱里翻出来,决定寄给李仟万做结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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