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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5期

甲马与斗牛(外一篇)

作者:张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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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第四头牛的死骸,也被拖了出去。在欢腾的场子里,我寂寞而紧张。我不敢暴露自己的立场,也不想这么沉默。于是我破坏地用蒙古语叫道:“Hain!” 这是一个摔跤场术语,鬼知道它该译成什么。记得在乌珠穆沁,当裁判不公时,围观的牧民们就一摔酒瓶子,跳起来怒吼:“Hain!”
  第五头牛冲进场来,步点比马还灵活。
  真是二十多分钟一头牛,观看一场斗牛只消两个多小时。装甲的马和方头的钝矛就是时间的保证。包括公牛的体力,一切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
  浑身鲜血的牛竭力冲来。斗牛士一个“贝罗尼卡”,公牛沉重地一歪,踉跄着跪倒了一条腿。
  我跳起来,使劲用哈萨克语喊:“Jaman!……”
  这个词的意思是“坏”。我确实语无伦次,面对着这样的娱乐,我觉得再也没有自己的语言。好在言论自由是一条更大的规则,在这个场子里,他们可以喝彩,我也可以乱喊。
  也许,对一种起源古老的风俗,对人类表现勇武的竞技吹毛求疵,是一件无聊的行为。古代就是从搏斗和流血中走来的,我并不主张对古代的娘娘腔。但在进化中人类变得不诚实,斗兽成了杀戮,战争常是一边倒的消灭。胸中的不平使我不能附和,开口抗议时我又缺乏语言。我如同溺水,只能抓住异类的稻草,绝望地喊:Hain!Jaman!
  在摩洛哥的丹吉尔,我们向一个摩洛哥人问及此事。他连连摇头说:不,伊斯兰是不允许那样虐待动物的!……但是仔细查找资料时,又发现——并没有关于穆斯林反对斗牛的记载。
  万万没有想到,一次愉快的观摩,成了一件郁闷的心事。
  
  10
  
  一头健美得使人感动的、浑身如同黑缎子的公牛,撩开如马驹驰骤的疾步,笔直地冲了过来。场边亮起的牌子上写着:重628公斤。
  此刻我看不见粉红的咖巴,也看不见金绣的剑士。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头牛,而且是牛最后一刻的生命。粉红和金绣闪烁着,漆黑的公牛疾突而过,冲到尽头它刹住脚,轻盈地跳转回头。它的勇猛和余裕,它的仪态,使我这昔日的牧民阵阵吃惊。
  它的身段里隐露着一股灵巧,一股不属于牛、而属于年轻的轻灵。这被隐藏的轻灵,和漆黑的隆肩、方臀、雄器,以及它疾速的飞驰跳跃一起,使人突然醒悟到:不是经由别的途径,美,原来是由赴死的公牛表达的!
  我感激这第六条牛,仿佛它要给我一个完美的记忆。
  我没有看见皮嘎朵尔,恍惚只见一座装甲的城池。最后一刻的下午阳光,迎着sol的看席直射过来,使一切都幻动于光影之中。接着我看见了淋漓的漆黑,艳丽的花镖,以及深红的飞舞。
  它的纯黑色彩、它的冲决赌死、它的昂头抖角,都使我悟到——当年我们在蒙古草原放牧的,顶多只是牛的芸芸众生。此刻我目睹的是真正的贵族。这么沉沉想着,不觉心中渐醉,心中浮起如驯牛在绿草地上丢下牛车的感觉——那是升华的感觉。
  最后牛终于倒下了。
  看台被暴风席卷了。突然出现的满场白手绢,密集地在攒动的人头上使劲地摇。牛的遗骸被赶来的杂役拖着出场,牛头上锐角高耸——一直到最后,这条牛都保持着它纠纠的姿态。
  剩下的事情,已经都漫漶模糊了。似乎艾尔·芳迪得到了两只牛耳,狂喜的观众驮着他去游行。只记得我一声不响,不眨眼地注视着那头牛。它伏着身,昂着头,在被拖拉的路上,沙场如它座下的地毯。我凝视着那对耸立的角,直至它消失在门洞之外。
  
  三座方塔
  
  最初,听一个对历史毫无兴趣的商人说:一共有三座巨塔。那三座塔都是方的。两座在摩洛哥,一座在西班牙。
  他再也说不出更多一句。但是他的信息不单挺准确;而且还启发了我,使我意识到一种重要的布局。
  真的如此:在地中海南北,在昔日的安达卢斯土地上,在塞维利亚、拉巴特、还有马拉喀什三座城市里,各有一座方形的巨塔。它们隔着地中海,各扼险要、遥遥呼应,成为一组视野宏观的建筑布局。它们不仅是三座城,而是整个安达卢斯的纪念碑和标志。
  
  1, 塞维利亚:Giralda
  在拜访塞维利亚的风信塔之前,关于它的故事已经听了许多。
  塞维利亚坐落在瓜达尔基维尔河下游,是距离河流的入海口很近的一座西班牙名城。
  而塞维利亚的市标或象征,是风信塔。
  我尽量不多说它的原是清真寺唤礼塔的过去。我坐在它对面的石头上,打开笔记本画一张速写。塞维利亚的车水马龙擦着我流过,我喜欢钢笔的刷刷触感,它使我能自由地遐想。
  自从这座塔随着被改为主教堂的寺,被人在方顶上添了一个风信鸽之后,它就被称为风信塔(Giralda)。应该说,这一添造是西班牙的清真寺改建史中最成功的一例,我宽容而公平地想。塔顶的小人和风向标并不显得突兀;多了一个尖尖的补筑部分,整个塔没有出现对和谐的破坏。当然,像另一些城市(比如科尔多瓦)一样,旅游图的说明有些古怪:“主教堂和风信塔”,好像风信塔并非是主教堂的一部分。而以前不这么说话。那时公开宣布:宣礼塔是清真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一样。这么胡思乱想着画速写,当然画不成什么结果。我只想这样心随笔动、消磨掉在这座塔前的时间。对于我,只剩下这一种纪念方式了。
  这座塔是一座砖塔。著名的、为我习惯了的安达卢西亚红炼瓦,不单砌出了奇妙效果,还砌出了超大的建筑。我不禁想起大雁塔。那是青砖叠涩,挑檐的宝塔,中国的法式。而塞维利亚密密的红砖,却砌着双圆的拱门,菱形的纹藻,如在塔身上刻着安达卢斯的语言。
  速写草草涂了几笔,我转到塔背后的城市。逛到一座阴森森的大楼,好像是西班牙国家印第安档案局。它的台阶上堆着一捆铁链子,门房关卡道道森严。从楼顶垂下来一幅巨大的幕布——上面画着两个天主教的圣女或天使,扶着一座那座方塔,冉冉地从天而降。
  西班牙天主教当局的文物观,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他们在科尔多瓦和格拉纳达都是这样做的:在把穆斯林的文物瑰宝稍加改造以后——比如在唤礼塔顶上插个风向标——他们保护着和炫耀着这些文物。
  我只能评价说这是很好的趣味。打量着那幅宗教画,我想,总比见摩尔建筑就拆要好得多。不,他们非但不拆,而且数为家珍。我以为这是一种自信的心理(虽然后来因这些文物太辉煌而屡屡后悔)。穆斯林的建筑精品,被基督徒的圣女赞美簇拥——这显然要算一种大同景象。
  在塞维利亚,不太能听到关于摩尔三塔的说法。我把这事告诉一个老头,他惊奇的笑了。他的神情像在说:有一座已经十分知足。总之就这样,塞维利亚把穆斯林时代的三塔之一,郑重地看作了上帝赐予本城的礼物。
  
  2, 拉巴特:Torre Hassan
  十二世纪末,苏丹雅各布·阿尔·曼苏尔想在摩洛哥建造一座西方最大的清真寺。不知是否因为想着塞维利亚——设计中的唤礼塔要达到六十米高。
  建筑于1195年在首都拉巴特破土动工。但是,四年后苏丹去世了,工程停顿了下来。又过了不知多少个四年,巨塔依旧那么高。
  直至今天它原样如故。未完的雄姿,已是它的风格。这摩洛哥海岸上的半截巨塔,被人称为哈桑塔。西班牙人因袭典故,唤它Torre Hassan。
  它像一座纪念碑一般,矗立大西洋之滨。塔顶未曾修缮,如粗糙的谜语。在切开大陆峭岸的河口,斜阳下的河水浑如蓝绸,橄榄和松林长满山坡。那座熏红的塔,就从半空俯瞰着摩洛哥。它只修到四十四米高,奇妙的是,愈是半截,愈呈着一种完美。甚至不能想象若把它修至六十米会怎样,没有谁敢说那会更好看;因为此刻的半截,给人的感觉已是多一分偏高、短一寸嫌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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