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4年第5期

甲马与斗牛(外一篇)

作者:张承志

字体: 【


  巍然大物就这么伴着悠闲人群,在一派安谧的暮霭中擎天矗地。我发现摩洛哥的青年都喜欢在这儿散步,我也一样,哪怕双腿再累,也一直从河口踱到巨塔旁的松林。
  我喜欢凝视远处的河口。沿着遥遥河口的陡壁,是美丽的卡萨瓦(Kasba)。它究竟该算作老城、还是该称为古堡?每个阿拉伯城都有迷宫般的卡萨瓦。有人说:拉巴特的卡萨瓦曾是著名的大西洋海盗的巢穴,我怅然远眺,只见一些摩洛哥男子驾着舢板,在河口与洋面之间漂泊。真想去那海盗基地踏寻一番;只可惜,人人都说那里毫无蛛丝马迹。海洋黯淡了下来。我回头,这一刻哈桑塔正褪尽金镀,变得黧黑,沉入马格里布的浓暮。
  比起塞维利亚的砖塔,我更喜欢它。它那难以置信的雄大,它的古典的方形、它的石块的纹饰以及整个韵味都和风信塔相似——惟独石头的高贵,与众不同。那石头诱人凝望不已,烟煨火燎的石塔,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哈桑塔下面,是越南人设计的穆罕默德五世广场。那位艺术家把地震劫余的十二世纪花岗岩柱,与大海、丘陵、巨塔、陵寝,寓意丰富地融做一体,那才华令人震惊。
  我徘徊在塔下,一种难舍的留恋,挥之不去。我分析自己的情绪,或许缘于如下的思路——非洲居然也拥有这么湿润的景色,穆斯林居然也享有这么富足的生活。是的,我们作为穷人已经习惯,甚至不太相信自己也拥有绿色、水量、富裕,还有和平。阿富汗和伊拉克的阴影在背后追逐着,行人的表情都像在说:珍惜吧,富裕多知感,和平多宝贵!
  
  3, 马拉喀什:al-Kutubiya
  到马拉喀什去的目的,没准就是为了把摩尔三塔看完。
  第三座塔没有使人失望。
  它是用一种淡红的、坚硬的红石通体砌成的。这种红石头的颜色,是马拉喀什城的象征。初到那天我曾有些不习惯:几条街巷都刷成了刺眼的淡红。但当我贴近了那塔细看,我发现在塔的满壁上,红石砌拼得考究而坚固。
  再后来,我就随着人们,勉强地接受了马拉喀什的用色——真的,当红色建筑和白雪山、绿棕榈组成一幅图画的时候,你突然觉得它倒更有非洲的滋味。
  由于附近山上出产这种红石,马拉喀什人干脆就把建筑都刷成淡红。对这种因地制宜的选择我无所谓,我关心的,是这座叫作库图比亚(al-Kutubiya)的大石塔。它修建于十三世纪的前夜,是否想追逐塞维利亚和拉巴特那两座姊妹塔的荣耀,已经不易追究了。但它确是一座激动人心的建筑。抵达它的底座时,人会理解它的壮观。仰望上去,通体的红石在不停变幻:当砌上天空的方方巨石被阳光射得鲜红时,沉入晚暮里的巨大台基却呈着绀紫。
  在这儿总被一个念头纠缠:这里,或许是我此生能抵达的、一世的最西极了。阿拉伯地理学称这片土地为“马格里布”(maglib),意思是黄昏之际、日没之处。三塔之一的库图比亚,仿佛等候般屹立着。我遥遥对着它走去,忍着一股想表达感情的冲动。
  底座是一个大殿。由于塔太雄大了,大殿就简直显得隐蔽。不进去,没有人会相信它的辽阔。西方游客眼巴巴地围挤在门口,因为非穆斯林不能进入。我们在老外的围观中走进大门,他们发觉我们是亚洲人,惊奇得一片唏嘘。但寺中的摩洛哥人却见多不怪,我们并着肩在大理石的水池旁洗濯,天色已经很晚,微亮的水流过手臂,仿佛是黑色的。
  好像这日落处的日落,比其它地方要晚得多。一个硕大的盘盏一般的石水盆,满身雕得美不可言。顺着花瓣的纹理,水哗哗地流下来。水很甜,我一连喝了几大口,然后伸出手去。清水落在我的掌心,溅起黯淡晶莹的水花。
  黄昏已经来临。恰巧仪礼中的这一次,也称作马格里布。大殿宽若一个广场,不禁使人想到外面的巨塔。它此刻就从我们头顶,耸拔而上直入云霄。静悄悄的,人都屏着呼吸。人影不断地走进来,又立即隐没角落里。伊拉克的战争,使空气里飘荡着浓浓的严肃。我独自静坐,陷入了冥思。一股奇异的感觉,甜美而神秘的感觉,渐渐笼罩了周身。暖流在体里穿行抚慰,我舍不得失去它。
  ——直至一个声音把我唤醒。
  礼拜结束了。我离开库图比亚塔基的大殿,看见了远处热闹的马拉喀什夜市。还不想走。我又靠近它,摩天的塔尖已耸入黑夜。我摸着微温的石头塔壁,不愿承认这次就是永别。
  
  建筑是时代的标识。
  某个时代,若能在后世被判定为一个伟大的时代,那么,它一定拥有着令人骄傲的建筑作品。
  反之,时代若只是时逢历史的低谷,则不管虚荣的统治者如何重赏,它的建筑一定小家俗气、东施效颦。
  
  在北京,每当我看见紧挨着清代宫殿的、那口倒扣钢锅般的摩登剧院,就不由得想起摩尔三塔。
  我不把话题扯远,不挑起建筑美学的争论。我只就事言事,说一句边角小事:建筑非要享有一定方圆的空间,否则没办法和环境取得和谐。
  北京的寒酸设计永远缺乏这样的想象——
  它们点落疏松,享有大西洋、入海口、松林、陵墓的阔绰空间。它们遥遥互望,拉巴特与塞维利亚争肩比眉、马拉喀什与拉巴特夸示颜色。它们沉默不语,但又遥相呼唤,在心在意地把——辽阔的比利牛斯半岛和半个非洲,都笼络为共同的环境。
  从这样的视角,从地中海的上空俯瞰而下,三座巨塔抵足鼎立。一些无名的艺术家,也许是因为心中藏着一幅安达卢斯的蓝图,也许其实并无意识而只是巧逢鬼斧神工——于是,他们的建筑在落成的时候,就贴近着伟大的地理、解释动情的历史。
  虽然安达卢斯三塔是各自独自建成的,但地中海的南北风土,把它们融合沟通,变成了一组建筑。对它们凝视久了,会渐渐看见潜藏砖石的一种心理。在朦胧的冥冥之中,两岸的陆海,都被“想作”了建筑和心灵的领有空间。
  建筑学的最后,是艺术和情感的范畴。安达卢斯的建筑,在布局、设计、和装饰中,给人保存了回忆和梦想。它们成为经典的镂雕,它们流行不衰的双拱,还有砖的叠砌、石的垒筑,把心情表达得含蓄又激烈。最后,艺术化的思想再告诉人们——这儿,是和平的祖国。
  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永恒的建筑。
  
  张承志,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张承志文库》(七卷)、长篇小说《心灵史》等。
  

[1] [2] [3]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