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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3期

跟范宏大告别

作者:朱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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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二人早已经忘却了老二引起的不快。他们愉快得像去赶着看乡戏。
  老大说:“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从不跟你说起我父亲吗?”
  老人说不知道。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有点忌讳甚至自卑。
  老大说,因为她觉得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你和范宏大加起来也比不上我父亲完美。
  老人突然觉得不悦。他觉得老大忘本了。你的亲生父亲有多好?即使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好,他也只养了你六年;我不好吗?我容易吗?你们母亲死得早,谁把你们拉扯大的?谁撑起了这个家?即使我再不好,我也养大了你们兄弟四人!但老人没有把不快表露出来。他不说话。他不知道怎样掩饰他的不快。
  然而,老大对老人的不快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他的亲生父亲,说他和父亲小时候的事情,比老人说范宏大说得还多。老人又突然觉得老大说的趣事很能吸引人,让他不仅知道了老大父亲更多的情况,还让他明白他确实没有给老大美好的童年。老大美好的童年是他父亲给的,正如那块宅基地是范宏大给的一样。因此,老人不能怪老大,他怎么能怪老大呢?更不能怪老大的亲生父亲,因为正是他把福气送给他的。在老大的心中,他父亲多么完美!看,老大完全沉浸在甜蜜的满足和幸福之中,一点也不觉得背着一个人有多沉重。老人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也充满了满足和幸福。
  老大对老人说,我父亲临死前对母亲说,他死后一定要再嫁人,要嫁一个像他一样强壮的人,把儿子养大,让他成家立业,但母亲嫁给了你,你不符合我父亲的标准,母亲违背了父亲的遗嘱——母亲曾经对我说过,连范宏大都比你强壮……
  老人很生气。他有理由生气。一股火气从肚子里喷薄欲出,却被他成功地压住了。虽然是寒冬,山野还是绿得养眼。来来往往的人都给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真诚地跟老人打着招呼,关切地问老人得了什么病,要不要帮忙。老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胸开阔了许多,一辈子改不了的暴躁性格好像一下子转变了。老大叫了一声:爸,真生气啦?
  老人喃喃道:“死后,我怕见到你的亲生父亲。”
  “不要担心,我母亲也能让你们像兄弟一样亲密相处。”老大说,“我父亲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老人突然有点感动,又充满了期待。老大突然打了一个趔趄,狠狠地晃动了几下,差点摔倒。原来他踢到了一块隐藏在枯草中的石头。老大站稳,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那声呻吟在喉咙里咕噜打转但始终没有迸发出来。
  “不要紧吧?”老人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要紧……拌了一下而已。”老大笑笑说。
  老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你要小心,县城还远着呢,天黑前得赶到黑木镇,先住上一个晚上再说,我都三十年没住旅馆了,要好好地睡一睡旅馆。”
  老大轻声地表示同意。但他听到了自己痛苦的呻吟。喉咙里的呻吟声从嘴巴出不去,便从耳朵找到了出口。
  老大的右脚拇指被踢破了一道口子,痛得钻心,血把袜子浸透,鞋子里面湿漉漉粘乎乎的,一会便变成了冰冷。老大以为到了双头岭血便会自己止住,但过了寒竹坳,血还在渗,鞋子里像注满了冰水。
  老大想,一定要坚持到黑木镇。到了黑木镇,要用开水狠狠地烫洗一下这双脚,把血泡和疲劳都洗去。对了,要喝上几两黄酒,壮壮筋骨,毕竟岁月不饶人呀。老大后悔出门没随身携带酒。他咬紧牙关,挺起胸膛,步伐还是那样轻快,跟刚出发时一样,不让老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你哪来那么多的力气啊?”
  老大似乎听到老人在他的耳边说话,是在夸奖他。老人从来不夸奖儿子,即使老大从柳州千里迢迢给他买回来一口上等棺材,他也没开口夸奖过。
  老大自豪而欣慰地回答说:“谁叫我有三个父亲呀。”
  老大是调侃着说的,说完便等老人的反应。但老人很久也没有吱声。老大以为老人生气了,回头看看,却发现老人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还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鼾声。
  这一睡,老人便得了风寒,鼻涕禁不住往下掉,把老大的脖子弄湿了,粘乎乎的。老大并不在乎,只有冷风灌进脖子的时候才感觉到冰凉。
  老大的哮喘是到了黑木镇才复发的。老大把老人背进旅馆不久病便复发了。他出去买饭,饭买回来,老人却不忙着吃饭。他说不饿,他担心自己万一到不了县城,万一今晚便死了,先得把遗嘱立好。遗嘱果然就写那块宅基地的归属问题。老大以为毫无疑问是留给他。但老人说,还是给老二吧,他有四个儿子。老大暗吃一惊,痊愈了十八年的哮喘马上竟复发了。喘得厉害,实在受不了了,便撇下老人进了卫生院。
  老人在旅馆睡不着,老是惦记着老大。他甚至开始后悔,在旅馆门外坐了一个通宵,鼻涕把地板弄湿了一大片。天亮的时候,老人终于决定修改遗嘱,把那块本来就应该给老大的宅基地还给老大。
  遗嘱修改完毕,老大便从卫生院回来。他疲惫不堪,似乎连喘气的力气也凑不足了。
  “没有大碍吧?”老人问。
  “还成。”老大说。
  老人知道老大是在硬扛:“要不,我们不去县城了。”
  老大说,县城我们一定要去。
  老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都快到县城了,不应该半途而废。
  老人要告诉老大遗嘱改了。但老大还未等他开口便说,我昨晚在卫生院想了一宿,帮老二的宅基地设计了一张图纸,他有四个儿子,房子得这样建,钱可能要多一点,但我们都可以给他凑。
  老大的设计图画在一张皱巴巴的壮阳药广告纸的背面。画得很具体,也很新颖,四个侄儿分别住哪一间都按传统规矩作了安排,甚至连卫生间、排水沟都考虑到了。
  老人从没见过如此精美的设计图,图纸上面还有老大咳嗽掉落的唾沫的痕迹。
  老大颇有成就感地说,老二应该满意这种设计,如果不满意我还可以修改——说到建筑设计,我比他强,他得服我。
  老人赞赏地点点头,转身把遗嘱撕掉了。
  老大请来了一个粗壮的民工,让他背老人到县城,一百块钱,比他干三天活好。如果老大身体允许,他是舍不得这一百块钱的。
  那民工跑得飞快,老大跟在后面,差点跟不上节奏。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下午,正下起毛毛雨,寒风把蚊帐布一样细密的雨水吹斜了,粘在他们的身上。老人说直接去养老院。到了养老院,背老人的民工放下老人收起钱便走了。养老院坐落在县城的西北角城乡结合部。树木多得出奇,冬天也不枯黄,鸟语花香的像春天一样的景致。四面围墙包起来的养老院宽阔而平坦,一排排砖瓦结构的房子错落有致。守门的是一个老头。老人颤巍巍地走上去向守门老头致意。
  守门老头正要拉开铁栅栏:“你们让开点,运尸车要出来了。”
  老大赶紧扶老人往外站,闪到一边不断地咳嗽。果然从斜角里冒出一辆白色面包车,看上去有点像急救车。车厢关得严严实实的,如果别人不告诉你,永远也不知道里面装着谁的尸体。
  “唉,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守门老头惋惜地说,“隔天便要死一个。”
  福尔马林的气味呛得老人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流得更多。守门老头打量了一下老人,问老大,你也要送父亲到养老院享福?
  老大陪笑说,不是,哪能?我们要找一个人……范宏大,你认识吗?
  守门老头不屑地“唷”了一声,范宏大?不就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老瘸子吗?三年前就离开这里了。
  老人吃惊地说,他不是一直在养老院享福?
  守门老头对老人说,你是他什么人?
  老人说,兄弟。
  守门老头说,他交不起费用,帮他交费用的表侄,失火烧光了废旧站,破产了,养老院跟旅馆一样,交不起钱就得退房……范宏大都退了三年了,他走的时候写了一张字条给我,说自己快要死了,得回乡下跟乡亲告别,人活一世,走前总得跟谁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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