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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6期

蛮砖莽枝革登记

作者:雷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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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臭花树丛中,躺着乾隆盛世时的曼林茶商姜某某的墓上残碑。几米开外,几十棵老茶树还在吐芽。人,终究熬不过它们,只要不遇上刀光和烈火,谁都叫停不了它们生命的步伐。传说中的曼林老寨,已是一块坡地,长满玉米。几堵断垣边,办过学校,立着的一个篮球架,更像是一堆土以篮球架的形象,从土里冒了出来。移至几里外一个山凹里的寨子,还叫曼林,房屋都是汉式,偶有人家以傣式筑屋,弄得像微型的悉尼歌剧院。王梓先之子王智平,领着我在四十多户人家的寨子中穿梭,他不停地碰到熟人或亲戚。到何士斌家坐了一会儿,其门楣上挂着黄泡刺,知其家得子。屋檐下的席子,三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在上面静静地玩耍,偶尔发出嗷嗷之声。问何士斌的大儿媳,她腼腆地抱起其中一个,说是她的儿子,又指了一下另一个,她说是她的弟弟,第三个孩子她也说是某某的,记不清了。午饭是在李华家吃的,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彝家汉子,有胶林一百亩,古茶园一百亩,仅卖茶去年收入五万多,今年仅春茶收入六万多。他说,今天又种了一百亩茶苗,满天星种法,不施肥不用农药,生则生,死就死。他家的门前停着一辆三菱吉普,他的坐骑。他们都把茶叶的老黄片叫“老帕卡”,李华家的老帕卡,泡开了,叶片足足有三寸长,宽两寸左右,极其油润,状若油纸。
  从曼林返象明,必经属于蛮砖山的另一个大寨曼赛。一个傣寨。这个寨子是我所见到的最有气象的傣族寨子,在曼林河与象明河的交叉口上,依山临水,茂林修竹。寨口有一百年缅寺,小和尚们刚洗的黄昏袈裟,晒于走廊栏杆上,像天堂垂下的帷幕。在缅寺间穿行,只遇上一个少年和尚,正用MP3听流行音乐。寨中只有妇女和儿童,唯一遇到一个四十七岁的中年男人,手拉一小孩,背上背一小孩,他说,一个是孙子,另一个是外孙。
  在山顶上看曼赛,就像在石景山上看故宫。这个群山里的故宫,旁有梯田状如元阳,加上山水树木和往来的人烟,使之乃是人民的故宫。这一带的山,都已开发种上胶林或庄稼,在胶林和庄稼之间,有时会有类似神树林一样的山包,突兀而起,树是古树,藤是老藤,孤独无依而又卓尔不群。它们之所以被遗留下来,全因为树底是石头山,烧荒后也无利用价值。不过,如果寨子里有人想就近重温什么是原始森林,它们就是教育基地。
  
  三
  
  一个名叫“老四”的人,我几乎天天都在山路上碰到他。他往来于六大茶山各个寨子,贩卖茶树苗。他的生意很不错,并因此丢了老本行。据王智平说,老四有一闻名于全象明乡的不二绝活:往水田中一走,手落鳝起,从不放空。老四捉鳝鱼,一天可收入一百元左右,可他嫌太累了,不如贩卖茶树苗。老四有一伙伴,胸口上有纹身,一个女孩子的肖像。我问他是不是女朋友,他笑而不答。
  我这次重走六大茶山,所见最多的景象,就是种茶。人们倒不是因为明白了六山之于中国茶史的重要性,而矢志恢复旧日茶山的原貌,大叶种茶或说茶之摇篮,在他们的心目中,到底有多大的份量,谁也测定不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茶价的上扬,是最大的趋动力,也是恢复六山茶都最基础的物质保证。许多迁走的茶农又回来了,许多茶叶企业也来了,跑马占地,砍山拓荒,把一根根茶苗种下,也把一个个希望埋进了沃土。
  在革登山竹林湾,有一家茶企买了一万多亩荒山,用以种茶。在当地人李保友和瞎子李四的率领下,近百个来自四川、江城、临沧、绿春、澜沧、昭通和宁洱的民工,按每种一株茶苗一元一角人民币的价格,没日没夜地苦干。这些民工,用塑料布搭起简易的工棚,就驻扎在茶山上或者路边。他们有的是全家搬迁而来,带来的孩子,在工棚四周跑来跑去,一点也不觉得这荒野之上,有什么不好。一个名叫钱继明的绿春人,只有十七岁,刚到,腿内侧就起了一个无名的肿块,所以没去种茶,一直坐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我问他:“你会不会留下来?”他回答道:“婆娘找不着,留下来干什么?”而按照这片茶山的规模,年轻时被熊抓走了一只眼睛的瞎子李四告诉我,至少要有八百人左右才能管理得了,我盘算了一下,八百个工人,至少意味着三百户人家的诞生,也就是说,一个崭新的大寨,就将出现在这片孔明山下的茶山上面。
  这片将被植上茶树的荒山,与西双版纳著名的草山连在一起。民国以前,是众多驮茶马帮的养马场。草山只长草,只在最高处长着两株无花果树,象明乡的小伙子和小姑娘,称为“爱情树”。树身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爱”字。最显眼的一行,肯定是一个痴情的小伙子刻下的:“我爱玉吨。”坐在无花果树下,基诺、倚邦、易武和莽枝都尽收眼底。著名的曼丫寨,在俯冲向小黑江的一道山梁上,远远望去,像座光阴深处的古堡。
  总体来说,这方山水仍属于地广人稀,那些茶山面积或胶林面积大一些的人家,都雇佣了人数不等的工人。这样的现象,历史上出现过,清代的檀萃在《滇海虞衡志》中云:“普茶,名重于天下,此滇之所以为产而资利赖者也。出普洱所属六茶山,一曰攸乐、二曰革登、三曰倚邦、四曰莽枝、五曰蛮砖、六曰曼撒,周八百里,入山作茶者数十万人。茶客收买,运于各处,可谓大钱粮矣。”只是,这次入山做茶的人,恐怕没有古时候多。至于收茶的人,台湾、广东、香港、北京……无处不有。我曾于倚邦山,见到过来自北京的收茶车辆。不过,古时候没有的入山茶客,现在倒真的不少,韩国、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加拿大、法国,他们或考察拜山,或购茶外运,有的还自已收茶菁请人加工后再运走。
  
  四
  
  革登山上曾有过一个老寨,现在的人都称其为“革登老寨”,究其历史,此地系阿卡人的息壤,当为“阿卡老寨”。寨子的废墟全变成了玉米地,中午的太阳,照下来,地上就有刺眼的光闪烁,那是瓷片。当年的寨心和风水树还在。风水树上,有一种柔软的细藤,黄色,像蛛网一样,把树包了起来,好像是不忍心让这株千年古榕,继续目睹树下那条贯通倚邦和莽枝的石板古道。古道长草,人烟不再,寨口的大庙已被林木遮蔽,灌木丛里找到那个“万善同绿”的功德碑,上面全是青苔。寨心处,有一棵高高的黄桑树,也被一棵后起的榕树,活活的用皮肉包裹了起来,植物界的荣辱观,令人心里更冰冷。距此不远的新酒房寨,住着八十三岁的鲁金福老人,他说:“我七岁那年,去革登大寨和阿卡寨(新发寨),都没人了。”他说的是1931年。而且,在这位老人的记忆中,革登大寨似乎就没有存在过,一切都是道听途说。他一再强调:“听祖上人讲,很久以前,最旺的是莽枝大寨,许多山下寨子的人都来赶集,路过新酒房,就买酒喝,醉了,就在旁边的平地上跳笙。”
  整个革登山都流传着一个名叫“六十年大旺”的故事,关于革登大茶商邵三祝一家。咸丰年间入山的邵三祝家,其鼎盛时期的兴旺之象,民谣曰:“一进邵家门,稀饭几大盆;中间起波浪,两边压死人。”另一则是:“过路不从邵家门前过,不是舂米就是推磨。”有此旺象,都因茶。与其他茶商不同,邵三祝家的茶房不产成品,只做原料,因为他家基本占有了整座革登茶山,为此,到了民国初年,人们也称他为“邵山庄”。驻家于阿卡寨附近的邵家,其衰落,原本与上世纪三十年代普洱茶的整体衰落有关,可人们并不这么认为。故事中,邵三祝的祖上死后,葬之某地。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风水先生。这位先生是位诚实而又能破天机的高人,却不能预破自己的命运。他选中了一官地,可保邵家一轮甲子之后仍然大旺六十年,但是,如果他指出这官地,就将眼瞎脚瘫。于是,他向邵家后人说:“你们必须保证为我养老送终,我方告诉你们,让你们迁坟而保兴旺。”邵家人欣然同意。遂将邵三祝的祖上之坟迁至先生所勘之地,邵家果然接着呈旺象,可几年后,却对赡养一个残废之人失去了耐心,不但对风水先生不敬,还迫他干一些苦力。先生心痛,便带信给远在四川的大弟子,让其过来。弟子见师傅,泪涕满衣襟。师徒合计了一番,弟子便去找邵家,说师傅所选之地,只能保六十年之旺再旺六十年,他见有一官地,足以保邵家万代常旺。邵家也果然信了,便将祖上之坟又迁一地方。没想,迁入了绝地,到邵三祝,家业全败,六十年大旺变成了六十年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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