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批判意识，才会有民主的意识

    吴奇：我们国人很爱追求最，如最大、最高、最长，等等。请您谈谈教师的“教”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弗莱雷：对教师而言，教师应该追求“教”的“最”高境界。我认为它应该是培养学生的批判意识（至少要在学生心里种下“批判意识”的种子）。人具有了批判意识，也相应地具有了民主的意识。这里所说的“意识”，不单单是人们对物质世界的反应，更重要的是人们对这一世界的反思。意识的真实性在于把揭露现实和改造现实动态、辩证地结合起来。

    关于批判意识的内涵，言而言之，人们用因果原则对问题进行深入解释，用开放的心态、对话的方式对待问题、观察问题、分析问题。处于这种意识状态的人们在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时就会避免扭曲的认识，避免受预想观念的左右；就会主动、负责任地对待问题；对待新旧事物时不会因为事物的“新与旧”盲目地接受或抛弃，而是科学地接受新旧事物中合理的东西。

人们的这种“批判意识”不是天生的，它必须要通过教育才能具有。只有通过教育，学生才会拥有批判意识，去认识世界，揭露世界，改造世界，完善世界。

吴奇：说的真好！“批判意识”这无形的东西好比利剑，她能劈开纷繁复杂的社会问题，比有形的知识更能让人具有行走社会的能力。

    真正的教是打开思维

    吴奇：“教”对教师而言似乎是没什么可说的，其实，对“教”的形而上的省思非常重要。您对此有何见教？

    弗莱雷：真正的教是打开思维。正因为有教师的“教”，才相应地有学生的“学”。当然，在逻辑上，学始终要在教之前。教师的“教”应引起学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使学生热爱并不断去探索知识。如果阻碍了学生思维能力的发展，那么教出来的学生只能是驯化了的、思维被凝固了的机器。

　　在真正的民主关系中，对话能够打开人的思维。如果别人不思考，我也不能真正思考。我不能替代别人思考，但没有别人，我亦不能思考。因此，教决不能是灌，不能通过纯粹的概念描述，让学生机械地去记忆。不能把“教”简化为教学生去学习如何背诵，而应该教学生学会学习，学会研究事物背后的内涵。“教”意味着学习者能够渗透到教师的课程里，挖掘出教材内容的深层意义。教师的教和学生的认知是平行的。

　　那么教师如何做才算是真正的教呢？一个不去研究教材的教师是教不好的，所以要熟悉、学习教材并深刻地领会它。另外，即使教师理解了教材，也要问问自己究竟懂了多少，自己的理解是在哪一个水平线上。其次，还要尊重学生的理解和当前的认知水平，激发他们的批判性思维。

    本真的“你—我”关系

    吴奇：作为一名教师，应该明晰“教与学”的关系，可现实中却未能如此。您是如何确定“教与学”的？

    弗莱雷：在《被压迫者教育学》中我批判了“银行储蓄式教育”，提出了解放教育。这样教与学的关系也随之改变，师生之间不是控制与被控制、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而是平等民主的互惠式关系。教师的角色应该既是教育者又是受教育者，学生则既是受教育者又是教育者，两者之间教学相长。

    我主张的解放教育是以解决师生之间的矛盾为起点，着重于“此时此地”。它要求学生能独立地作批判性思考，教师不能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他们。老师可以成为学生，学生也可以成为老师。师生成为学习共同体，教师与学生交流并同他们一起学习或再学习。师生之间的关系不再是等级式的，而是水平式的，是本真的“你—我”关系。这种“你—我”关系的核心是把教师和学生看成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平等的“人”。

    教学从学生懂的地方开始

    吴奇：每个教学过程都有开端，都应该有出发点。但是我们在具体教学中常常不知出发点在哪，请您指点一下。

    弗莱雷：“尊重当前知识是教学的出发点”，这应该是教育者必须明白的。教育必须从学生当前的认识着手，而不是从教师当前的知识开始教学。要从“有”开始，而不是从“无”开始。你从“那里”出发，就永远到不了“那里”，你只有从“这里”出发，才能到达那里。“那里”是指学生不懂的地方，“这里”是指学生懂的地方。你们从学生不懂的地方着手，学生永远都无法真正懂；只有从学生懂的地方开始，才能够从“这里”到达“那里”。

    吴奇：您所说的“这里”，按照学习科学理论来看就是“前概念”、“元认知”。学生是带着关于世界如何运行的前概念来的。教师要关注学生的前概念，并以学生的所知所思作为教学导入。

    建立一种联系，别忘另一种阅读

    吴奇：阅读，对教师而言并不陌生，但属于教师的“阅读”，很少有人拿出真知灼见。对此，您有何高见？

    弗莱雷：教师真正的阅读不在于自己读了多少书，它不同于大量购物。真正的阅读是与文本之间建立一种联系，将自己溶入其中，通过对文本的理解，去经历成为主体的过程。读者通过自己的思考，去“重构”文本，但又不违背作者的精神。这样的阅读，阅读者不再被文本所奴役。其实，阅读也是一种对话式的经历，不同的阅读者会生成自己独特的感受感悟。我们的教育过程也是一种文本啊，需要不断地去阅读、诠释、生成与改写。

    吴奇：您所说的“建立一种联系”，可以不可以理解为“将文本联结生命经验”？

    弗莱雷：非常好！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可以让阅读者参与文本，又可以让阅读者对生命与生活有所启发。

    另外，教师除了对文本进行质的阅读，千万不要忽略另一种阅读：不仅要把班上的学生当做是要解码、领会的课文来“阅读”，“把班级当课文来“阅读”，更要把自己的身体当着课文来“阅读”。教师的阅读时空不能只局限于课堂，而应当由课堂延伸至操场乃至于整个学校极其周边甚至家庭与整个社会的，包含着师生的喜怒哀乐，希望、害怕、以及梦想。

    吴奇：读书，读人，阅世，一样不能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