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萧军百年祭(连载一)

作者:彰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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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迺莹就是后来的萧红,当时20岁,是个中学生。因不满家庭包办婚姻从老家呼兰县逃到北平,不想被未婚夫找到,答应满足她的要求,供她上学。她信以为真,随从未婚夫从北平来到哈尔滨,住在东兴顺旅馆,一晃半年时间,欠下食宿费。未婚夫以找钱为由,一去无踪影。萧红被当做人质软禁在旅馆,每日靠冼涮碗筷换得残羹度日……萧红说着说着流下泪水。萧军拿起桌上手巾递给她,见手巾下有几页纸片,有两篇魏碑正体双钩大字,还有一首大约想投给报社的诗作,题为《春曲》:
  这边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到了。
  去年在北平,正是吃着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
  刹那间,犹如阿里巴巴的宝石洞府突然敞开大门,萧军发现面前这位正在拭泪的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形态落拓的弱女子,有着晶烁、美丽、可爱的灵魂,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我要救她”,“我要救她”!萧军暗暗下了决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萧军扶起萧红,双手搭在她的双肩,坚定地说:“张,你不用怕。你说得对,我们《国际协报》主持正义,一定救你脱险。”说着萧军掏出仅有的5角钱留给了她,又留下自己的地址,转身而归。
  哪里找600元去?报社老友干着急,只好常以送书的名义,打着“报社关心“的旗号,威吓旅店老板不敢卖人。
  1933年,哈尔滨从7月30日连降暴雨,松花江大堤从航运站一直塌到造船厂。道外一片汪洋,洪水顺着垂直江面的十六街,将东兴顺旅馆团团围住,老板、伙计纷纷逃命。老板让一个看门的老茶房看住萧红,等着他带妓院的人来领。水漫到二楼,老茶房也走了,萧红从窗口拦住一条运柴的小船,按萧军提供的地址逃走。恰在这时萧军划着一条小舟去东兴顺旅馆接她,扑空返回。两人在老裴家相见,萧红搂着萧军的脖子呜咽地说:“三郎,我不离开你!”萧军则怜爱地拍着她的后背紧搂一下,连说“好了,好了”。
  在展室里我看到,1980年黑龙江省要举行萧红诞辰七十周年纪念会,怎样评价萧红,请示中央宣传部。宣传部答复称萧红为我国30年代著名的左翼女作家。在一幅以松花江水漫东兴顺楼为背景、萧军与萧红并肩站立在凉台边的水墨画说明上写道:“从此,人世的峡谷中长升起两颗星,在北方黑夜的天空,甩下两条并行的艰辛轨迹。昂奋的情绪压抑着饥饿的肚子,摇曳的灯光驱散着春寒,短短的日子,无数人敬仰的老人,鲁迅先生送来感人炙手的温暖,《生死场》、《八月的乡村》以失去的天空、土地、受难的人民,鲜红明丽地在上海文坛上空鸢飞戾天。”
  这一对耀眼的新星,艰苦地跋涉6年之后,竟然分手了。此事萧军多次提起过,尤其在1979年注释萧红书简时。萧军讲:“鲁迅要活着,我们不会分手。”鲁迅先生就像甘霖雨露一样,滋润这两株新苗,在二萧与鲁迅先生往来的两年中,虽然经常见面,仍通信54封,他们二人的作品,都是由鲁迅先生修改、审定,并推荐给左翼文学刊物。为了使青年作家的文章顺利通过,鲁迅还往往要搭上自己的一两篇佳作。萧军第一次见鲁迅先生就张口借20元钱。鲁迅非常喜欢他们,不仅教他们如何写作,还教他们如何做人,如何应对左翼的“朋友”,如何对付检查官老爷们。二萧可以毫无负担地向先生倾吐自己的心曲。人生的艰难,未来的理想,都像汩汩的泉水一样流淌出来。鲁迅也多次携全家到萧军家做客。椐萧军讲,他们搬到北四川路和乐里,离鲁迅所住大陆新村一街之隔。他们每夜饭后必到先生家。尤其是萧红,有时整天地耽搁在鲁迅家里,向许广平倾吐心中的悲哀和小家庭的困惑。两位流离失所的青年,就像儿女依着慈父,从没有感到这样幸福。
  然而先生逝去了,第二年便爆发了全民族的抗日战争。萧军回忆:“在上海校完了《鲁迅先生纪念集》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们离开了上海,我是一心要上前线打游击,亲手打日本。当年在哈尔滨我就想到磐石游击队去,但不忍抛下萧红不管。萧红认为一名作家对国家、对人民比当一名游击队员贡献更大,万一牺牲了太可惜。可我决心已下,在一片《国际歌》声中与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分手。”萧红随团去西安,萧军从临汾北上,到延安去实现报国的夙愿,去和民族敌人决一死战。萧军讲到这里很内疚地说:“我满脑子上前线,看到、听到日寇层层逼近,我军屡屡败退,我受不了,尤其知道南京大屠杀后。但我忽略了,忽略对萧红的关怀。”萧军在小说《侧面》中,记录了这段撕心裂肺的离别:
  红正倚在一个车厢的窗口,样子像在看热闹,又像在等待什么人。我就近买了两个梨子,在她不提防时递进她的手中。但她并不立刻就吃,只是茫茫地接过去。向我看看,接着她的眼睛就被泪水浸泡得不能再张开……她抓紧我的手急速地说:“我不要走运城了啊!我要同你进城去……死活在一起罢!在一起罢……若不,你也就一同走……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我懂得你的脾气……”
  从文中可以看出,萧红在讲这段话时,中间多处停顿,其实她想说“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没说,萧军也没发现。此事原可作为二萧新的起点,却成了内疚和遗憾。
  萧军到了延安,受到毛主席接见并向他打听东北的情况、鲁迅先生的情况和女作家萧红的情况。毛主席真诚地说:“欢迎萧军先生来延安!”萧军高兴地答应了。因战事吃紧,交通中断,与五台抗日根据联系不上,八路军总部不同意他去五台。萧军的老友丁玲、聂绀弩来到延安,劝他参加西北战地服务团,并告诉他萧红在西安。萧军的心猛地一颤,他始终惦记着她。
  半个月后萧军随丁玲返回西安,没想到他与萧红暂短的分别竟成永远。萧红觉得虽然没将怀孕的事告诉萧军,但作为男人应直觉到,怎么在最需要的时候离开呢?这无论如何不能原谅。恰在此时,善解人意的端木蕻良走进萧红的生活,在萧军去延安期间,萧红同端木蕻良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甚至亲密得已经不避他人。依萧军的性情,朋友妻不可欺,或许又要来一场决斗。然而萧军深深地爱着萧红,尊重她,理解她;萧红已经不是在东兴顺旅馆的萧红,而是全国知名的作家了。
  萧军到了西安西北战地服务团,放下行李正在洗脸,萧红走了进来,微笑着说:“三郎……我们还是永远分开吧!”萧军手按着脸盆,抬起满脸水的头,望着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像结了冰。萧军转过头,一边擦脸一边说:“好!可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孩子,尤其是我们俩的。”“孩子已经有人答应管了,而且可以天天管。”萧红答道。也许是去了延安,萧军出奇地冷静:“我知道你另有所爱,我也爱过别人,因此我同意永远分手。红,能不能生了孩子以后再离?”“三郎,我真地不想和你在一起呆下去了……”萧红接着说,萧军沉默一会儿,望了望萧红那隆起的腹部,默念着“我的孩子”,又说了一句:“好吧!红,你是自由的,无论你走到哪里,记住有我三郎。”1938年4月,萧军与萧红在西安大雁塔下分别。萧军决定去新疆投奔同是东北讲武堂毕业的盛世才,到西北干一番事业,去燃烧他的火。
  萧红很快与端木蕻良走在一起,不久生一男孩,据说出生就夭折了。沸腾的抗日浪潮,使萧红找不到平静的空间,与端木蕻良逃到香港后一病不起。日军占领香港,贫病交加的萧红病情危重时,拉着聂绀弩的手,寂寥中叨念着:“若是萧军在身边,要是在重庆,他会来救我的……”而此时萧军正在延安的窑洞里,半个月后才知道萧红去世的消息。(连载一,本文分3期连载)
  责任编辑 齐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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