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0年第4期

城市上空的鹰

作者:祁 智

字体: 【


  
  六
  
  九重天清洗公司最早是一家乡镇企业,起步早,加上有关系,规模拓展很快,业务也很红火。总经理王基成头脑灵活,听夏军辉说马强杀人了,立即做好了开除马强的准备。当他得到证实马强是报警的有功人员后,马上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并要在新闻发布会上奖给马强现金一万元,想借此机会宣传公司形象。
  “我不要!”马强吓得脸色发白,“一开新闻发布会,一奖励,我就暴露了,凶手会找上门的!”
  王基成说:“公安局破案了,还有什么凶手?”
  “万一破不了呢?”马强说,“而且万一那两个凶手之外还有同伙呢?”
  王基成觉得有道理。他主要不是怕凶手追杀马强,而是怕牵连到公司,但就这样偃旗息鼓,他又不甘心。幸好公安局及时出面制止了。公安局说,案件没破之前,一切有关案件的情况都属于特级机密。
  王基成说:“听你们的,你们要人有人,马强就借给你们,工钱我公司付。”
  望湖派出所的门房里不曾有过看门人,因此形同虚设。马强从5月9日下午起,吃住都在里面,等专案组询问。专案组询问他,有时在凌晨,有时在深夜,没有固定时间,好像想问就想起有他这么一个人,不想问连续几天对他视而不见。一天,派出所把抓到的一个小偷带到门房,当着他的面审问。小偷的皮带被抽走了,双手铐在小腹那里。他先是提着裤子,坚持了一会儿大概太累,只好蹲在地上,头低到裤裆。他偷空瞄了瞄马强,朝马强做了一个鬼脸。他以为马强也是被抓来的。
  马强被小偷的动作和表情搞得一脸晦气。
  “姓名!”
  “孙志坚!”
  “怎么写?”
  “‘孙子’的‘孙’,‘同志’的‘志’,‘坚强’的‘强’。”
  “‘坚强’的‘坚’,还是‘坚强’的‘强’?”
  “‘坚强’的‘坚’。”
  马强抢先放肆地笑了起来,让小偷知道他不是被抓进来的。
  “马强——”楼上有人喊。
  “哎!来了!”马强响亮地答应着。他知道要询问了,猛跑几步到所长办公室。
  “姓名。”两警察坐在他面前,其中一个记录,一个询问。
  马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上面喊他的名字,坐下来就不该问他的姓名,如果坐下来问他的姓名,上面就不该喊他的名字。事实上他们早就知道他叫马强了。他想起了蹲在门房的小偷,忽然有了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他坐正身子,像正当权益受到侵犯的人那样问:“警官,你们这是询问还是审问、提问?”
  “询问。”警察说。
  马强问:“询问和审问、提问有什么区别?”
  “简单一点说,询问就是现在这样,”警察耐心地说,“如果是审问和提问,你两只手要被铐着,或者铐着你的一只手,铐子的那一头铐在椅子上。有时候你后面还要站一个警察。”马强的嘴张得很大,但没话可说,只有照着回答:“马强。”
  “怎么写?”警察例行公事。
  “‘马达’的‘马’,‘强大’的‘强’。”马强说。后来他想说是“‘马屁’的‘马’, ‘强奸’的‘强’”,但始终不敢说出口。
  一个月来,马强就这样被问来问去,痛苦不堪。这种痛苦不是来自被问,而是来自回答。他从最初的恐惧中走了出来,躺在门房里寂寞无聊,有充足的时间回忆事情的前后,而且,他写过诗,做大楼清洗工之前,曾在啤酒厂宣传部门工作过,是一个有一定想象力和表达能力的人。他已经能绘声绘色地陈述那个午后的经历,并且发挥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可是他不能这样做。
  “那个人捋了捋头发——”有一次,马强说。
  警察立即发出充满疑问的声音:“嗯?”
  “怎么啦?”马强问。
  警察翻开以前的记录说:“你从来没有说到过这个细节。”
  “这——重要——吗?”马强问。
  警察说:“重要。如果是那个人捋了捋头发,就说明那人不是留的平头,或者说,那个人的头发比较长,还可以推测,那个人有捋头发的习惯。”
  “我想想我想想。”马强急忙说,“也许我记错了。”
  警察问:“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捋了捋头发’?”
  “没有。肯定没有。”马强没想到一个小发挥会立即惹出警察那么多的联想,吓出一背的冷汗。然后他开始边回忆边叙说。他从小便池上看出里面是男厕所。一般地说,办公大楼的格局是男厕所对面应该有女厕所。他的目光穿过男厕所,看向过道那边。那边真是女厕所,但女厕所里没有人。他的目光一穿而过,落到楼那边的一栋楼上。他看见同样是十五楼,在同样位置的窗口,忽然出现了四个人,仿佛电视机突然被打开,荧屏上有了人物。四个人先是随便站,紧接着好像站成双方,二比二的架势。
  “我看见一个人突然举起右手,对着对方一个人的脑袋一点,那个人就仰了过去。对方另一个人要扑过去,举手的又是一点,扑过去的人双手一扬,矮到窗台下面。”马强边说边做着动作,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的动作做得稍微有些夸张。
  马强为了和最初提供的内容相同,不得不坚持说几句干巴巴的话。而且,为了和最初的内容相吻合,他必须努力回忆在极度恐惧时说的那几句干巴巴的话。
  “就这些?”警察又似乎不甘心每次只问到这几句。
  马强说:“就这些。”
  时间一长,马强和问他的警察也熟悉了,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警官,你们客气一点好不好?没有我,你们连那里死了两个人都不知道,现在你们好歹知道了,而且知道是两个人杀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有枪。”
  “没有你,我们至少不会马上被这个案子拖住。”警察看着窗外说,“你看,天气越来越热了。”
  “……”马强像做了错事一样垂头丧气。
  马强更多的时间是躺在木板床上,无所事事。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像鹰一样自上而下了,心里由此产生一种渴望,是那种困在笼中的鹰对蓝天和飞翔的渴望,渴望一旦产生,越来越强烈,恨不得腋下立即长出一对翅膀。他懊恼不已,那天如果他迟一会儿清洗,或者不看厕所,就不会发现什么案情,也不会被限制在派出所的门房里。他多次把自己想象成特警,没想到自己被警察抓了起来。他希望案子赶快破了,让他重新获得自由。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自由是多么宝贵,享受自由又是多么幸福。他是一个极普通的人,一个普通人居然会失去自由,就像一个文盲戴眼镜一样可笑。但他又不希望案件侦破,他搞过宣传,知道宣传那一套,案件一旦侦破,省市要奖励有功人员,九重天清洗公司也不会放弃自我宣传的良机,他得奖了,戴花了,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他将失去更大范围的自由。案子不破,他不能离开派出所,案子破了,他不能正常生活和工作。他进退两难。
  “马强,你可以走了。”蔡云对马强说。
  马强看见专案组的人乘车走了,他们像又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却又不像,因为以前他们都是急匆匆上车,而今天是慢吞吞的,还带走了不少箱子。他又惊又喜地问:“案子破啦?”
  蔡云说:“没破。”
  “没破?”马强惊诧地问,“没破他们就走啦?”
  蔡云若有所失地说:“总有一天会破的。”
  “那我怎么办?”马强问。
  蔡云说:“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马强跳了起来。
  蔡云笑着说:“我们这里的人,不是抓人的,就是被抓的。你既不抓人,又不是被抓的,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们要追杀我的!”马强的手毫无目标地向远处一指。
  蔡云:“不会的。罪犯和你无冤无仇,杀你干什么?”
  “我看见他们了。”马强说。
  蔡云说:“可他们没有看见你。”他觉得自己的话说服力不够,又说:“即使看见你了,隔那么远,也看不清你。否则你也看清他们了。”
  “真的……不杀……我?”马强问。
  蔡云说:“他们早就流窜去外地了。不然的话,我们早抓住他们了。”
  “……嘿嘿。我不是害怕,我是怕伤了我老婆和孩子。”马强镇静了,对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他眼神中隐含着乞求说:“我要求你们送我回公司。”
  毛迪声让蔡云送马强。派出所的“桑塔纳”旋着警灯开向九重天清洗公司,车外的建筑和树木一律向后倒去,行人站住了,尽力向车里看,似乎要看清里面是什么人。马强在这种关注下精神抖擞。下车了,许多人用怀疑、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他心里一冷,知道大家把他当成了罪犯,后悔不该坐警车回来。他急中生智,忙把手搭在蔡云的肩膀上,做出和警察亲热的样子,仿佛是搭了警察朋友的车。蔡云被他搭歪了衣帽,掰他的手。他顺势一推,把蔡云推进了大楼。
  王基成对这样的结局似乎早有意料,热情地安慰蔡云,并让财务将马强一个月的工资送来。“工资参照了你上个月的工资,另外再给你一天二十块钱的误餐补助。”他说。
  “谢谢王总。”马强说。
  王基成笑着说:“不用不用。本来我是要奖励你一万块的,现在我不能奖励你,因为案子没破,奖励就没有理由,而且公安局也说案子不破就必须保密。再说,我要奖励你,就要宣传,你又不让我宣传。”
  “我什么也不要。”马强说:“我要工作。”
  王基成说:“你明天就可以工作,我已经和吴调度说好了。”
  马强送蔡云下楼。
  “你小子,哪里来的老婆和孩子?”蔡云说。
  马强愣了愣问:“什么老婆和孩子?”
  “你在派出所说,不是你害怕,是怕伤了老婆和孩子。”蔡云说。
  马强笑着说:“我要是被害了,就来找你算账!”
  他要是真的被害了,怎么能找我算账?蔡云想笑,但又想,马强真的被害了,也许案子就有线索了。他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人道,甚至还有些心理阴暗。他拍拍马强的肩说:“不会的。好人一生平安。”
  “你跑不掉的,我有你的电话号码。”马强得意地说。
  
  七
  
  专案组在的时候,派出所虽然插不上手,但自觉或者不自觉地一切都上了正规,大家的腰杆子是直的,目光是直的,小腹收得紧紧的,似乎应该是腹肌的地方换了棱角分明的钢板。这种姿态很出效果,好像这里不是派出所,而是派出所的示范。专案组一撤,望湖派出所自然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就像上级领导走了,大家把风纪扣解开,要摘下帽子扇扇风,要在沙发上躺躺一样。想到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生活在传说中的破案高手劳民伤财这么长时间,结果一无所获,大家的丹田那里陡然生出了许多豪气,觉得让自己去专案组,未必就不如他们。于是大家就有些蠢蠢欲动,但一眨眼回到现实中,大家又觉得,专案组有专案组的饭,派出所有派出所的碗,专案组的饭也不是好吃的,专案组的人也许还羡慕派出所呢。其实,派出所的碗也不是好端的,派出所讲究的是在平常中见功夫,没有什么大事,但小事绝对不小,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派出所就是这一根针。人总是这样,这山望得那山高,等到了那山,又会觉得那山其实比这山还要矮。想到这里,大家就偃旗息鼓。
  蔡云觉得在专案组的日子就像过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年。年不能天天过,最多过了正月十五,又要回到平常的生活中。但人回到平常中,却不能阻挡他对专案组的日子的怀念和渴望。那是紧张的、充满挑战和悬念的、昼夜不分的日子,那是逼得人绞尽脑汁的、最大限度发挥聪明才智的、永远不知足的日子,那是必须要胜利但也允许失败的日子。这些日子轰轰隆隆地来,以为会源源不断,却忽然就离他而去。现实在他眼中处处不习惯,觉得到处都是散漫、随便、平淡、平庸。但他也就是不习惯而已,除此之外能有什么办法?有一段时间他想在暗地里努力,尽量使自己与众不同,好像更像一个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纪律严明的警察。然而,他的努力在大家的散漫、随便、平淡、平庸中显得很生硬,就像外出归来的人不合时宜地穿了一身盔甲。他只好使自己松弛下来。人一松弛。力量首先掉到脚后跟,走路拖拖拉拉,接着精神坠到屁股下面,连呼吸都发软。
  有空的时候,蔡云会来到外贸大厦不远的地方,望着半途而废的高楼出神。外贸大厦没建成,就有两人被抓,两人摔死,又有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被杀,这栋楼就有些让人看不懂了,比较一致的说法是这栋楼建在乱坟滩上,风水不好,因此一直荒在这里。也有些人不管风水,比如恋爱还没有谈出名堂的青年,会在晚上手拉手摸进去,借黑搞出一些实质性的进展,再昏头晕脑地摸出来。比如一些盲流会把这里当落脚点,有时窗子里居然会冒出炊烟。
  “里面不会再有杀人犯了。”老刘说。他每天在中午前帮老伴看小卖部,让老伴回去做饭烧菜。他退休之后虽然还穿警服,但已和退休老人没有两样。
  蔡云问:“为什么?”
  “一个弹洞不会钻进两颗子弹。”像老太太一样慈祥的老刘说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
  蔡云朝老刘笑笑,闷声不响地离开外贸大厦,回到日常生活中的派出所。有时候他会想,马强在什么地方呢?他甚至会在上下班的时候抬头注意某一栋高楼,马强说不定正悬在半空。但马强如同从这座城市消失了一般,杳无音信。
  有一天午后,毒阳当空,天气异常闷热,路上连行人都难见到,李大妈也关门打烊到派出所里享受空调里吹的冷气。这种时候一般是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大家放心大胆地午睡。蔡云让自己横在两张椅子上,闭目养神。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他在第一时间接过电话,生怕讨厌的铃声把大家吵醒。
  “是蔡警官吗?”电话那头有人憋着嗓门说。
  蔡云笑了一下:“是你。你在哪里?”
  “我在《大都市晚报》。”马强说。
  蔡云说不清为什么心一荡:“你调到《大都市晚报》啦?”
  “没有。”马强说,“我是被邀请到晚报做客的。”
  蔡云用劲想了想,想不出马强有什么理由会有这个待遇。他问:“你怎么样?现在好吗?”
  “一别快十天了。别来无恙?”马强说。
  蔡云憋不住想笑,马强在晚报,说话都带一点文化了。他说:“还好。”
  “那我就放心了。”马强放肆而有节制地笑了,“蔡警官,有空给我打电话。”
  蔡云一愣,觉得马强有些反客为主,或者是故意在别人面前炫耀。他不知道马强的电话号码,也不会有什么事去找马强。他想严肃地说马强几句,可马强已经将电话挂了。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心想,你马强在《大都市晚报》,我还在《人民日报》呢。
  其实马强真的在《大都市晚报》社会新闻部做客。他今天和夏军辉、赵小亚清洗十八层的新世界大厦,而《大都市晚报》租了新世界大厦的一层至十层。他整个白天几乎都悬在空中。他了解这座城市、国家和世界的渠道主要是《大都市晚报》,《大都市晚报》告诉了他想知道的任何事情。而且他搞过宣传,搞宣传的人最大的快乐就是有稿件被报社选用,只是他没有稿件被用过,以前都是科长和报社联系。他写通稿,署名是科长,科长拿到几元、十几元的稿费后就压在玻璃板下,年终的时候买瓜子和话梅请大家。毫不夸张地说,他对报社记者和编辑充满了崇敬,对报社工作充满了向往。因此,他清洗到第十层的时候,心里一阵激动,就像涉世未深的中学生看见了崇拜的歌星。他看见一间大办公室被半人高的挡板隔成许多小空间,小空间既自成一体,又互相沟通。每个小空间都有灰白色的办公桌、黑色的转椅,桌上有电脑和电话。人就在小空间里工作,工作的内容就是喝水,打电话,看书报,在电脑上打字或者划线条,有人还在电脑上看碟片。因为开着空调,里面的人都穿戴整齐,一些怕冷的女同志还在肩上披一件毛衣。报社原来是这样的。他搞宣传的时候对报社一无所知,他退出宣传队伍后却对报社一目了然。生活真是有意思,生活总是要捉弄人,让人哭笑不得。毒日的光芒像烧红了的针一样刺在他身上,他浑身火辣辣地疼,汗从头向下,流过脊背和前胸,再顺着双腿往下滴。他看不到自己,但看到身影被阳光打在深蓝色的玻璃上,一点不像矫健的鹰。“哇噻——”社会新闻部的一个姑娘正在修指甲,一抬头看见鹰一样的马强,先是吃惊地睁大眼睛,接着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发出赞叹的叫声。她的叫声带动了大家,大家纷纷拥到窗口,隔着玻璃看马强,还和马强做着手势。报社虽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知秘闻轶事,但编辑的工作按部就班,平平淡淡,女同志渐渐弱不禁风,从早到晚手脚心都是冷冷的,而男同志渐渐向女性化发展,喉结似乎都要消失了。马强从天而降、不约而至,让他们像吃惯了家常便饭后突然面对生猛海鲜一样兴奋。
  修指甲的姑娘打开窗子说:“哎,进来凉快凉快吧。”
  马强摇摇头,但鬼使神差似的脚尖在墙上一点,双腿一缩踩到窗台上。修指甲的姑娘一拉,他就进了办公室,仿佛破窗而入。冷气立即收紧他的皮肤,汗顿时就干了。在一群白皙得有些过分的人当中,古铜色的他显得异常健康。他喝了他们递过来的可乐,接过他们递给他的毛巾,修指甲的姑娘还给他冲了一杯咖啡。
  “我原来在外企工作,”马强说,“可我辞职了。”
  修指甲的姑娘问:“为什么?为什么辞了?”
  “我喜欢这种冒险的职业。”马强说。
  修指甲的姑娘说:“哇噻!”
  “我可以打一个电话吗?”马强有礼貌地说,“我在公安局有一个朋友。”
  修指甲的姑娘热情地说:“可以可以。”
  马强给蔡云打了一个电话。他还想再呆一会儿,呆在这里,人都高了。但他感觉到呆不下去,男同志的目光开始射出敌意。男同志有知识,有令人羡慕的职业,但他有勇敢,有意志,有健康,而且富有诗意,这个不速之客把他们比下去了,办公室的女同志,没有把他当成一个高楼清洗工,至少是把他当成了从事勇敢者运动的人。在她们眼中,他不是从上面吊下来的,而是从某个地方飞来的。大家的路在地上,他的路在空中,他可以鹰击长空,自由翱翔,连他身上的汗味都成了太阳的气息。没有钱的女人考虑的是物质和现实,有钱的女人向往的是精神和浪漫。马强面前的女同志不多不少都有些钱,不多不少都有些钱的女同志格外把自己当人看,她们的眼中似乎隐含着请求,希望他带她们一起飞翔。马强感觉到,男同志的目光渐渐像扫帚了。赵小亚在楼顶拉绳子,他许久没有动静,向下看他似乎消失了,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他马上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混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尴尬地笑笑,打开窗子钻了出去。
  “我原来在外企工作,可我辞职了。”马强想起自己说的话,禁不住笑了起来。这辈子也许只这一次经过这里,他没有什么好心虚的。那杯咖啡喝得他嘴里甜腻腻的,缺少盐分的胃也因为多进了糖分而不舒服。但他的心情很好,修指甲的姑娘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他脚尖轻轻地一点,让自己荡起来,荡起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飞。
  傍晚下班的时候,蔡云路过《大都市晚报》。他突然想起马强的电话,抬头看看新世界大厦。太阳大概正在远处西下,一缕缕云霞飞过天空。马强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悬在墙外。他处的位置很高,这使他更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他渐渐往下了,人越来越大,可以看到他有节奏地挥动着清洗刷,那样子不像是清洗大楼,倒像是在一幅巨大的宣纸前挥毫的书法家。他还像一只搏击苍穹的鹰,穿云破雾,不远万里归来,正在悬崖绝壁上筑巢。蔡云从来没有像这样注视过人或物,看得痴痴迷迷的,眼睛都模糊了。
  几个放学的小学生仰着头指指戳戳,满脸都是崇拜英雄的神情。
  “警察叔叔,”一个小学生拉拉蔡云说,“你以为他是飞檐走壁的汪洋大盗吗?”
  其他几个小学生都紧张地看着蔡云。蔡云知道他们在等他犯错误,错误一出,他们就会立即纠正他。他想了想,还是故意说:“最近是有一些高楼大厦被盗的案子。”
  “不对!”
  “他是高楼清洗工。”
  “他叫‘蜘蛛人’!”
  “……”
  小学生们欢快地七嘴八舌。警察如他们所料判断错误,已经让他们非常开心,而纠正一个警察的看法,机会更是难得。他们互相追逐着远去,消失在茫茫人群中。孩子们对身边的警察不感兴趣,而且引诱警察出错,惟恐警察不出错,却崇拜一个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高楼清洗工,一个曾经被罪犯吓得魂飞魄散的马强。蔡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但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警察如果不露两手,就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在没有英雄的时代,一点英雄气概都会让人顶礼膜拜,就像如果大家都不会武功,一个能翻两个跟头的人也会让人觉得是武林世家。他想起同学谷超、申建国和辛德明,他们也许又有事迹了,而他没有。如果一定要他说有一点,也难以启齿。

[1] [2] [3] [5]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