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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6期

后遗症

作者:盛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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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十九号是我的病人。”田甲,这只来历不明的飞蛾,突然出现在屋子里。我怀疑她躲在墙壁的夹缝中,你也可以说她是一只虱子,藏在男人乌七八糟的头发里。自从老爹老妈死后,我相信什么都可能发生。你会在粪坑里摸到金戒指,鸟窝里掏出个小人儿来。
  竹笋和大鼻子没准是国家安全局的,也可能只是两个老混混。我看得出来,他们在努力掩饰某种流氓习气,装出国家干部的样子,尽量对我先礼后兵。不过,你也看见了,到目前为止,说礼也算不上礼,兵也没见使出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老爹说,毛主席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只想吃东西,更想睡大觉。
  我看着田甲,嘴里寡味。即便她说男人是她的亲爹,也没什么奇怪。把自己老爹弄去枪毙的女人,不就是个疯子嘛。你看她,一直幸灾乐祸,花痴一样地笑,脑袋撞到了中央的灯泡,屋子里的几个影子,荡秋千似的,晃得我发晕想吐。那个男人,像是为我把脉的医生,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想起了一个恶心的梦,手指被毒蛇咬了一个洞,整个手头里储满了乌血。我忍不住了,吐了一地。像某种预谋似的,一条黑狗窜出来,飞快地舔净了地上的秽物,坐我面前,看着我。
  灯停止摆动,突然的安静,让我不自在,像无法隐藏心理活动。幸好田甲说起了她的病人:“他是我的病人。出了车祸,后来出现了幻听、幻视,还有性欲亢奋,半夜三更把妻子拉起来,叫她听听水龙头漏水的声音,要么强行和妻子睡觉,妻子受不了他,跑了。”田甲缓缓说道,和主持婚礼的证婚人一样严肃。十九号点点头,向田甲投去赞许与鼓励的目光。我就是婚礼上调皮捣蛋的孩子,故意弄乱新娘的婚纱,横插脏话,搞破坏。说实话,即便田甲在编故事,也不失为消磨人生的好时刻——我还没想好,出了这个门,该到哪里去。当时风声挺紧,不良少年都赖在发廊和洗头妹调情,或在仓库里睡大觉。我挺厌恶他们身上冬天不洗澡的气味,跟农民催化庄稼的氮肥尿素一样刺鼻。夏天还好,每天在资江河里泡几个小时,顺便摸到停泊江心的货船上,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偶尔拿走女人的奶罩,在水面扔来扔去。我们干这些事情时,碰巧还救过人命,并且谢绝了报酬。
  田甲在房间里转了一个直径为两米的圈,接着说话:“十九号是他的床位号。我进医院那天,他就在十九号床。我喜欢十九这个数字,十九的故事太多了。比如,你的父亲12月19号生日,我十四岁那年的5月19号,和你的父亲……睡了……你的父亲成了我的人……五月的槐花好香啊。”
  你听见田甲说什么了吧?像讲春天很美丽一样,说她和我的老爹睡了。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我是头猪,从小就是一头猪,我老爹也是猪,她是在老妈肚子里随嫁过来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我听到这段有了意思,来了点小兴奋,原来,我们一家这么复杂。想想以前生活时的情景,总算明白了一点事理。我记不起老爹的样子了,真诚地想了想五月的槐花,还有油菜花、芭蕉花、喇叭花、梧桐花……我觉得田甲撒了谎,告诉她,老爹身上是楠竹的味道。
  田甲懒得正眼瞧我,好像我是个白痴。她用傲慢的眼神示意十九号,随便说点什么打发我算了。十九号沉浸于某种遐想当中昏昏欲睡,从高耸的双肩中拔出脑袋,不愿意错过见证他清醒的机会,他的发言像田甲这部巨著的注解,不小心便带出另一段趣闻来:
  “是的,田甲说的对的,她闻到槐花香……槐花香满大街,又不是隐蔽的,蜜蜂满教室地飞,还有一只蝴蝶呜呜哭呢……那天碰到一个女孩,我跟了她一路,把她拉到桥底下……那个了。我提上裤子便清醒了,后悔了,女孩子哭得厉害,我叫她去报案,我还拉着她一起去派出所。女孩挣脱我……跑了。”十九号精神了,似乎在替女孩惋惜,“后来,我总是听到女孩子的哭声,我受不了,跑去派出所自首。可是,他们听了笑我是白日做梦,找我要证据。狗屁证据,我只有找那个女孩子作证人。我每天去那个地方碰运气,整整半年之后,我才碰到那个被我强奸的女孩子。我问她是否记得我,倒霉的是,她的确认不出我来,并且飞快地走了。”
  十九号的胡言乱语使我更加混乱。他讲故事和田甲一样离奇。如果每一人都会飞,那么会飞就很平常了。我不会飞,我得想办法让自己飞起来,便对田甲说道:“丑臣诱奸了我的一个女同学。那天夜晚天色墨黑,狂风暴雨。丑臣把她带到他的宿舍,因为宿舍有人,他揣了一样东西将她领到纸箱车间……我那女同学后来才发现,强奸、性虐待很刺激啊,她就总等着被人强奸。”我幸灾乐祸地捕捉田甲的情绪变化,期待这只来历不明的飞蛾,像撞到玻璃上那样惊惶失措,然后猛烈地煽动翅膀,保证自己不跌到地上。遗憾的是,田甲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十九号的喉结如松鼠兴奋地上窜下跳,身体却像是受另一个机关控制的傀儡,手脚垂拖:“什么臣……臣,那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有这种东西,田甲,别相信他……我们……是最好的……不是么?那天夜里……在厕所强奸……你……不是很好么?”十九号大脑袋偏向田甲,仿佛就要滚落在地。
  他们忽然变得很亲昵,并且调起情来,完全把我忘了。我起身便走了,出来时碰到吃呕吐物的狗,它朝我摆了摆尾巴。我走得更快。我踢到一根铁管,捡起来,打算立刻去收购站卖了它。我注意到,雾散了,露出了灰暗建筑物的轮廓、枯树和荒凉。我一时记不起这是什么地方,身后只是一个破落的旧仓库,田甲和十九号在里面,还在昏灯下疯疯癫癫。现在看上去,那实在不像住人的地方,应是野猫、蜘蛛精以及吊死鬼的乐园。
  我慢慢想起田甲说“你的父亲成了我的人”,听到不良少年吊儿郎当地唱“连蘑菇最深的阴影都忧伤”,忽然绝望起来。
  
  九
  
  挑水的驼背老头扁担悠悠,桶里的波纹,像老头那张脸。这光景,让我想起老爹。只不过老爹年轻力壮,腰挺背直。我小时候经常跟老爹去河边挑水,老爹对着河水发呆时,我捡起瓦片打水漂。我不知道老爹对着河水想什么,他黑着脸,很悲伤的样子。田甲说她和老爹睡了。老爹早死了,睡没睡我不管。田甲一定还骗了我不少事情,我真想揍她一顿。
  墙壁上爬满了绿苔,几棵长草迎风挺立。木格子窗腐烂残缺,我捡起半截红砖砸进去。里面腾起灰雾,窗户里炸开一群蝙蝠。我想揍她,像精神病那样揍她。资江水高涨某种隐痛,停泊其中的船是它身上永不掉落的伤疤,垂柳日夜抚慰它,也抑制不住它咆哮的冲动。田甲在桥北的那个窗口,我想用枪瞄准她的脑袋,让绝望扣动板机。
  我们的裴公亭依山傍水。花开到颓败了,树长到畸形了。顶楼的栏杆边倚着白衣女子,她也许想从那里跳下来吧。我只想揍田甲。像她揍精神病人那样揍她。
  十天以后,我懒洋洋地逛到田甲的家门口。其实我没打算找她,但是大门洞开,敞开的门吸引了我,我一步踏进房间,把屋里的丑臣吓了一跳。房间里乱七八糟,我猜想田甲不在家,看样子出去不是一天两天了。丑臣头也不抬,对我说,她不在。我说看出来了。丑臣又说,你找她也没用。我说我不找她。丑臣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是外人。丑臣低下头,仿佛睡了。沉默了一阵,丑臣突然说道:“她在精神病院……”我说谁不知道她在精神病院。丑臣说:“她在精神病院……已经是个病人了。”
  丑臣大约是边想边编,讲得磕磕碰碰,我勉强抓住了故事的脉络,大致复述如下吧:
  一周前,十九号病人又癫狂了,他不断地弄伤自己,想方设法自杀,成为医院最具危险性的病人,受到特别监护。十九号在第三次自杀未遂之后,以超乎常人的智慧,成功地将脖子套进袜子圈里毙命。他用的是田甲的长统丝袜。不知道他怎么得到那只丝袜。病室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想吞食碎玻璃瓷器吧,餐具都是一次性的泡沫品;想上吊,墙壁或天花没有挂钩;想跳楼的,窗户装有铁丝网……谁也没想到,十九号把丝袜绑在床脚上,自己趴在地上,把脑袋套进去,利用那几十公分的悬空距离,如愿以偿地结果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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