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吴宓和他的家务女工

作者:何 蜀

字体: 【


  “文化大革命”的风云变幻,真使吴宓这样饱经风霜的老人也瞠目结舌。先是工作组撤走了,红卫兵掌了权。不久,西师的造反派“杀出来了”,成立了八三一战斗纵队。1966年12月4日,造反派在重庆城里与工人纠察队、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等“保守派”发生了大规模武斗冲突。
  吴宓在12月6日日记中记载:
  “十二月四日下午重庆市工人纠察队在重庆体育场开成立大会,与在场之八一五及八三一纵队发生冲突,斗殴,互有死伤甚多;昨本校之八三一纵队竟捕去食堂之厨工(炊事员)数名,送城中拘押不放,今日西南师院全体厨工一致罢工,多人无所得食,——宓幸赖有唐昌敏,仍可得美食如恒。”(第七册547页)
  12月中旬,唐昌敏因甲状腺病到西南医院检查后准备住院动手术,吴宓愿意资助她手术费,12月16日晚,“幼女贺国琼呈其父贺文彬短柬,索宓愿助唐昌敏住医院所需之用费百元;宓即批复,另以现款100元付贺国琼带回家中,呈贺文彬收。”(第七册557页)
  虽然吴宓每月有200多元的离工资,但是一次就拿出100元资助一个非亲非故的家务女工治病,仍非一般的慷慨大度可以做到,由此也可看出他对唐昌敏工作的满意程度。
  “一二·四”事件后不久,吴宓等人便改由造反派监督劳动与学习了。1967年2月25日,吴宓去领取2月份工资,却被告知:中文系“牛鬼蛇神”教师只发给15元生活费,其余“减发”(吴宓原工资为272,5元)。次日“下午3—4唐昌敏来,宓与细谈昨减薪至15元事,并表示宓当给予其入西南医院动手术之全部费用。”(第八册52页)
  工资被减至只能维持基本生活的程度了,吴宓还要资助唐昌敏治病的住院手术费用(当然是从他的存款中支付),可见唐昌敏的工作对他的重要。
  此后,因造反派的内部矛盾,局势又紧张起来。监管吴宓等“牛鬼蛇神”的人员在每天早上点名训话时警告他们:不要蠢蠢欲动,乘机翻案。
  于是,惶恐不安的吴宓在1967年3月4日的日记中有了如下记载:
  “午餐,米饭四两,唐昌敏特制豆腐干炒肉片一小罐,贺国琼送来,并为爇炭炉煮热供食。宓复柬致谢,但戒其勿再制送肴馔来,恐致责讥,谓宓罪人反不满于员工二食堂之供给耶!”(第八册57页)
  接下来几天,唐昌敏遵嘱没有“制送肴馔”来,吴宓吃的是在食堂买的菜。但唐昌敏仍每日来帮做家务,其小女儿贺国琼每晚来为吴宓热牛奶。
  处于“劳改”地位的吴宓在1967年3月12日中写道:
  “唐昌敏自制素炒青菜头一罐(一角)。”(第八册65页)
  此后是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吴宓继续每天在“劳改队”劳动或学习,唐昌敏继续为他做家务,并不以他为“罪人”而逃避。吴宓对她工作的满意,可从4月24日的日记中看出:
  “午餐,米饭三两,唐昌敏自制豆腐、鸡蛋、鲜笋汤(二角),宓喜其素淡,叹以为美味。”(第八册112页)
  
  一个平民家庭在武斗中的遭遇
  
  然而,吴宓不知,就在他品尝美味时,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武斗已在酝酿之中。
  1967年6月5日,在西南师范学院爆发了重庆两大派的大规模武斗冲突。吴宓当天日记中记载:
  “晚,闻唐昌敏报告:今日八三一进攻春雷总部(居高临下之新图书馆),大败,伤多人;校大门及校后门均严闭,禁人出入,为阻春雷之外援冲进校内,云云。”“晚间八三一广播不断。8—9时,忽来怪声巨响,类抗战时期之空袭警报鸣笛,而更粗厉,闻之心跳、欲呕,且若晕眩……”(第八册147页)
  6月7日:
  “闻唐昌敏言:(1)昨日校内之战,八三一死八人,伤二百余人。(2)大雨,暂止;然今日仍有战斗。(3)大小校门已摧毁,故今日出入无阻。(4)校内电话线已割断;自昨晚起,不复闻八三一之广播矣。(5)昨日下午军工队来援八三一者,为八一兵团阻击于井口,战斗死伤。(6)八三一今势蹙,故凡家中有大人或子女为八三一队员者,其家今皆栗栗危惧,恐春雷及其友军来抄家、捕人;吾邻左右数家,已将重要衣物送至校外藏匿,且送幼孩至乡间暂住云云。”(第八册150页)
  6月8日:
  “夕,唐昌敏率其长女贸国俊来,贺国俊系八三一队员,今惧为春雷方面搜捕,决即逃走,而旅费尚缺15元,求宓赠助,宓袋中仅有9.30元,即以九元与之。”(第八册151页)
  6月9日:
  “唐昌敏之次子贺国昭为八三一队员,本月六日校内大战中,有人见其左颊负微伤,仍续战斗。是日,战前,曾来见其母(唐昌敏),以其八三一队员证章等交其母,且为诀别之辞。……至今日下午,犹不见回家。悬知必已战死矣!……唐昌敏告宓时,涕”(第八册152—153页,原文到此中断,以后部分日记被抄走后失去。)
  吴宓大概也为之担忧、焦虑了一夜。第二天,6月10日:
  “宓谓唐昌敏云:贺国昭或未战死,而随八三一军撤退。果尔,下午贺国昭竟生还,来见其母,匆匆又去,将续在八三一军中作战,以潜伏校内之军工队之援助,准备抗击再来攻击之八一兵团云云。”(第八册153页)
  后来吴宓在一次学习发言中说:“此次‘武斗’中,许多家庭、父母力图劝阻子弟勿往参加‘武斗’,然其子弟固皆少年,年富力强,轻生而好勇,坚决参加,一若非冲锋陷阵,流血战死,则不足为人者。——于是顺逆正邪各组织、皆易鼓动少年为之效死。”(1967年8月18日日记,第八册219页)吴宓平时以“反动权威”、“反共老手”之身被监督劳动、学习,并元机会接触到造反派的武斗人员,对他们那种“轻生而好勇”、“一若非冲锋陷阵,流血战死,则不足为人者”的狂热表现,很难有所了解。显然是贺国昭“诀别”母亲的情景使吴宓有了这方面的见识。
  祸不单行。1967年7月4日,吴宓又记载了唐昌敏家新的不幸消息:
  “上午8—10菜圃上班;到者四人(同昨),所闻……(2)在碚市,两派沿街挨户搜捕敌派人员(唐昌敏言:其长子瓷国彦已被捕,送至江北安置)……”(第八册172页)
  7月6日:
  “唐昌敏来言:其长子贺国彦既被春雷搜捕去;次子贺国昭昨由家中潜出,径入西师,投八三一‘归队’参战;而长女贺国俊已逃至成都,安居省文联,因得父书训责,遂又(免费乘火车)归渝抵家,皆不幸之事也。”(第八册173—175页)
  武斗造成的紧张局势,使唐昌敏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吴宓7月8日日记记载:
  “唐昌敏今日上午10时入校,曾见其次子贺国昭来同午饭。下午4时回家,被阻于大校门,不放出(谓‘恐为春雷报告消息’);4:30宓教其再往求查明放出归家(不再来校),须详说伊子女皆八三一队员,今长子被春雷捕囚,次子贺国昭(曾奋战受伤)今在校,请寻来认明、作证、保释其出校云云。唐去,至晚未返此间当已得放出回家矣。”(第八册177页)

[1] [3] [4] [5] [6]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