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70,创建于2011-3-26*/ var cpro_id = 'u424256';

首页 -> 2000年第1期

温普林散文三篇

作者:温普林

字体: 【


  雪巴拉姆的演出还是那么热烈,但这里面少了水牛马义。他病了,病得非常重,演出的场地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卓嘎带我们去看望他时,他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卓嘎献上了洁白的哈达,只见他一滴混浊的老泪从眼角慢慢流出………那么鲜活那么风趣的生命此时一点踪影也找寻不到。
  藏戏再没有演三天的了,最长的只有一天。大家没那么长的时间,也没那么多的人逗留在一个地方看戏。次仁说,我们准备再改,把有的戏压缩成三小时,甚至一小时也行。
  不过,每年雪顿节还是雪居民们风光的时刻。雪顿节就是酸奶节,一年一度大庆丰收之节。雪顿节最隆重的仪式是哲蚌寺的展佛,成千上万的人汇聚在哲蚌寺的山谷中,等待着喇嘛们长龙一样蜿蜒在山中扛着巨幅的唐卡——佛像。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将唐卡展现在天地之间,一瞬间山谷沸腾,到处是抛洒的哈达和糌粑。鼓乐喧天中,唐卡下面的空地上,雪巴拉姆载歌载舞。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要在罗布林卡里面演出,拉萨人几乎会倾城出动过林卡——逛公园看演出。演出的时候,雪巴拉姆带着锅灶,不上场的人员炸油条做吃的卖给看戏的人,大家都不闲着,又可以创收。有时他们还带上台球桌,到一个地方,桌子一支就开始营业。
  次仁真是费尽心机,社会上一流行什么他马上就跟进,他不断地变,不断地跟,总希望能跟上飞速发展的经济时代。
  八十年代藏戏团的成员演出一场每人给三块钱,后来,每人十块、十五块,主演和跑堂的一模一样,对于主演来说,他们要的只有荣誉。经营好的时候,年底居委会会给每人分红。只有少数专职的居委会干部领工资。
  这次看他们演出令我感到震惊的是,戏到结尾,大家唱起了令我们非常熟悉的曲调。我猛然想到,这不就是文化革命中唱的毛主席赞歌吗,怎么弄到这儿来了?
  原来,以前这个曲调就是对佛爷唱的,文化革命只不过换了一个人,现在又回来给自己的佛爷唱。
  次仁的儿子已经长大了,还在剧团里继续参加演出,只是他不能再演小王子,而是站到了女声歌队最末尾的位置上,画着小红脸蛋跟着高歌。
  布达拉宫下面要扩建成一个巨大的广场。雪居民们在搬离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政府给他们修建了非常漂亮的雪新居,每家都是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但是他们仍然迷恋这儿。虽然这个地方非常落后,没有下水系统,房子也非常破旧,搬离的时候雪居民们仍然痛哭流涕。
  在布达拉宫扩建的过程中,他们还是经常回到广场,卓嘎总指着一块地对我们说,你们看,这儿就是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雪居民们没事还爱到广场来干点活,帮着搬几块石头,用水龙头冲冲地。没人要他们这么做,一切都出于自愿。
  甜茶馆一家家倒闭,已经没法再办下去,雪居委会的大院最后也租给了修车行。
  雪居委会的一些干部对我们的态度越来越暧昧,似乎对我们有一种难言的、不好表达的情绪和一种隐约的紧张,让人说不出来的别扭和复杂。也许我们让他们想到了那些无孔不入,抢占生意的四川人吧。
  次仁更加贪酒了。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次仁曾告诉我他是共产党员,是破格提拔的居委会主任,党支部书记。他为自己的工作自豪,他对自己的汉人血统感到一种隐秘的骄傲。而现在次仁绝口不再提他的汉人血统,拍他的时候,他全部用藏语回答我们的采访,一句汉语也不说。
  1997年我住在布达拉宫宾馆,一天晚上我们开了军队的车出布达拉宫大门,一个喝得醉醺醺看厕所的人冒了出来把我们拦住,满嘴的酒气冲我们大叫:收停车费!开车的军人对他说:你不知道吧,从今年八一起所有的军车都是不用交停车费的。我不管你什么军车不军车,我不懂,你必须交!我猛然意识到,他就是次仁!次仁简直就是一个老头,变化大得令人吃惊,几乎认不出他来。我低头不敢跟他相认赶紧逃走。
  九十年代的商业化无可避免地摧毁了过去人们的许多浪漫,传统的民风也在势不可挡的商业大潮中消失。藏族注定是个生性浪漫、潇洒而又散漫的民族,我怀疑他们在天性里是否和市场、商业有缘。次仁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他是一个努力想顺应时代的人物,他聪明、能干,几乎是个没有毛病的人。但是他一步一步地感到无奈无能无助。他不服,他的眼睛越来越不平和。他一根一根地抽烟,一瓶一瓶地喝酒,他想不明白这世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问题是他并不是不努力呀,如果一个人竭尽全力还不行的话,他就会开始怀疑自己了。
  我很怀疑现代文明能否真正带来生活质量的提高,从骨子里,我越来越留恋过去牧歌似的生活。我甚至这样想,回到古代也未见得就那么糟糕,这种想法固然让人感到可怕,但是,生活中可供我们选择的道路毕竟太少。如果不现代化,出路在哪里?而选择现代化,又难以适应。走向现代化,在走的过程中面对竞争和压力,自信呢?美感呢?我总认为人应该过有美感的生活,美感只能来源于轻松散漫,当一个人的欲望膨胀的时候,当一个人感到内外交困的时候,他怎么能保有他的从容和美感呢?
  次仁的一个生活细节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1986年的时候我根本感觉不到在这个人的身上有任何对佛教的信仰,也许是出于表面的误解,我觉得他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现代人。九十年代以后的一个清晨,我拍转经路的时候,突然在转经人流中发现了他的身影。他看见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我解释说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溜溜小狗。
  现在,次仁根本不用再对我们解释,他已完全溶入了转经的人群之中,转经成了他生活中一项很重要的内容。
  次仁的儿子长成了细高个的少年,见到我们时只是笑笑。有一次见他时,他在布达拉宫的广场上放风筝。他告诉我还演藏戏,没有做其他什么工作。
  马义去世了,大鼻子大手的喇嘛去世了,那个叫罗布次仁的漂亮小伙子也突然暴病而死。
  只有女人如故。虽然这些漂亮的姑娘都至少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但她们见了我们还是特别亲。有朋友说,她们看我和我看她们的眼神都是放光的,火焰一样。一见面她们总这么问我: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你一点不想我呀!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们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开着调情的玩笑。
  九十年代后期,藏戏团的演出多半儿变成了唱堂会的形式,最长的戏真的只能演一小时了,而且一般都是在旅游旺季的时候为一个个的旅行团唱上半小时或一刻钟。演出地点很少在林卡,而是改在宾馆和酒店。
  传统的甜茶馆被跪式服务的茶道茶艺取代。各种各样腐化堕落的下流场所,各种各样的酒吧、咖啡屋、饮厅,大家都知道上哪里去“饮”什么,饥渴的欲望在那儿啜饮着……。
  拉萨河畔那座挂满了风马旗的小铁桥没有了。取代它的是宽大的现代化桥梁。桥对岸所有的树都砍光了,贴着清一色厕所瓷砖一样的小二楼占据了它们的地盘,林卡变成了一个海南商家投资开发的综合国际城,经营餐饮娱乐电子游戏。强盗无处藏身,淋浴的少女们不会再来,姑妈林卡的浪漫永远地消失不再。
  1998年中央电视台中华民族栏目要拍拉萨故事。老二带队到拉萨,他把雪巴拉姆全班人马请到布达拉宫广场演了一场戏。那天,次仁主任刮了胡子,没喝那么多的酒,他再次戴上了礼帽,穿上得体的西装,一下子显得英俊如故,恢复了往昔的风采。所有藏戏团的成员又欢聚在一起,大家非常高兴一起回忆了许多往日的愉快。
  这部拍得十分浪漫的片子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了。
  温普林,独立制片人,现居北京。发表有散文若干。

[1] [2] [3] [4] [5] [6] [7]

http://www.520yuwen.com 提供 免费书籍报纸阅读。
var _bdhmProtocol = (("https:" == document.location.protocol) ? " https://" : " http://"); document.write(unescape("%3Cscript src='" + _bdhmProtocol + "hm.baidu.com/h.js%3Fa510abf00d75925ab4d2c11e0e8d89a4' type='text/javascript'%3E%3C/script%3E"));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