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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医院

作者:海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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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俯下身来,望着眼神散乱语无伦次的唐小丫。他伸出了一只宽厚的手,这只手一下子就把唐小丫的瘦手给装了进去。医生把唐小丫拉了起来,温和地笑了。医生说你放心吧,我会治好她的。但是你一定要宽心,你不宽心你让我怎么治?
  医生后来走了。唐小丫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医生的后背,那是一个布满温情的后背。唐小丫想,医生真好。后来唐小丫在长条凳上坐了下来,此后的很大一部分时间,她什么也没有去想,她的脑子是空的,她的眼睛斜斜地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医院不远的那棵泡桐。她听到泡桐在风里,很轻地笑了一下。
  医生没有让唐小丫陪他睡觉。身体是唐小丫最现成的本钱,但是人家不要这样的本钱。唐小丫在家里看了看,除了四面墙壁仍然坚持原来的姿势站得好好的,其它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唐小丫最后看到了屋角的一堆土豆,那是一堆寂寞的土豆。有很长一段时间,唐小丫没有去碰过它们。因为唐小丫住在镇医院里。现在唐小丫把它们装在了篮子里,土豆们就知道了,等待它们的是一场或许是长途或许是短途的旅行。
  那位专家再一次来医院门诊的时候,唐小丫把自己穿得干干净净的,她还洗了澡洗了头,她要去谢谢专家。她带着她亲爱的土豆来到了专家的办公室。唐小丫站在门口,像一个十六岁的腼腆姑娘。她的手指关节在红漆斑驳的木门上小鹿奔走一样敲击。专家从办公桌上的一堆纸上抬起了头。唐小丫说,医生谢谢你,唐时月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没有东西可以谢你,请你收下土豆。这是一些长相不错的土豆。专家站起身来,他本来坐在一小堆从窗口洒进来的阳光里,现在他带着这些阳光的气味,走到了唐小丫的身边。他说我不要土豆,我只要病人康复就好了。唐小丫把篮子递给他,医生推开篮子,这一送一推之间,篮子就掉在了地上,土豆们惨叫着滚了一地。唐小丫不忍心听土豆的惨叫,她弯下腰去捡土豆的时候,医生也低下身子帮她捡土豆。医生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你们母女不容易的,我从没看到过孩子她爹,我就觉得她可能没有爹。这些土豆,你拿回去,我收下一个,把它浸在瓶子里,让它发芽和长大,算是留个纪念。好不好?
  唐小丫在捡着土豆。听着这些话她捡土豆的速度就放慢了,她的眼泪又开始奔涌而出。唐小丫奇怪自己为什么爱哭鼻子了,以前的唐小丫是不知道眼泪是怎么流的。唐小丫后来离开了那个办公室,但是她的心里却荡起了一种温情。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这种男人不多见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福气。
  唐时月出院的时候,唐小丫背着她回唐村。路过那棵泡桐的时候,泡桐又在风中轻笑了一下。唐小丫就回过头去,看到了那包着水泥洋灰的灰色医院的外壳,它在阳光下闪着很淡的光。唐小丫背着唐时月继续往家里走,走着走着,一场雨就掉了下来。那是唐小丫三十三岁时,记忆最深刻的一场雨。因为她站在村口的时候,看到了一座被雨完全笼罩了的村庄。路口的一棵树下,更夫撑着一把伞,他好像在等着这对母女。隔着密密的雨阵,唐小丫闻到了药品的气息。在药品的气息里,唐小丫背着唐时月,对着一座村庄的模糊轮廓,放声大哭起来。
  
  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的时候唐小丫又嫁人了。嫁的人是更夫。唐村属于江南,江南总是有着连绵的雨。唐小丫记得那天正坐在小方桌边剥毛豆。唐二又来了,唐二坐在小方桌边抽烟,她望着窗外的雨阵,咬牙切齿地露出她满口的黄牙说,他妈的,这雨可真够大。这时候唐小丫看到,唐二的半边衣裳都已经湿了。
  唐二穿的是一件绣着硕大牡丹的红色衣裳,红得有些触目惊心。其实唐小丫没有和唐二谈话的一点欲望。但是唐二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唐二主要是在说更夫。唐二说,更夫是个好男人,更夫死了老婆刚好一年,更夫膝下无儿,如果嫁给他,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唐二说这些的时候,她就想起了一个男人,站在村口的大树下,举着一把伞等着她和唐时月从医院回到村庄。她就想起了更夫去年死了老婆,老婆是肺癌,几个月内就死了。出丧的时候,更夫没有哭,而是在棺材里放上了一张老婆初恋情人的照片。更夫说,带走这张照片吧,你一直忘不了他。那时候唐小丫才知道,更夫和老婆的婚姻是包办的,老婆心里一直只有初恋情人。唐小丫那时候觉得更夫是一个很可怜的男人。那天她站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一些人在放二踢脚,道士们把一个普通的白天,搞得鼓乐阵阵。唐小丫听到更夫对着棺材说,婉,谢谢你陪了我那么多年,现在我送你上山吧。
  更夫没有哭,但是唐小丫却想哭。她突然觉得更夫其实比唐大军和柳生都要好,因为他的心软。女人最怕的是男人心硬。现在,唐二扳着手指头,在一个雨水充足的日子里,历数着更夫的种种好。唐小丫听得有些烦,最后她终于打断了唐二絮絮叨叨的缠足布一样的废话。唐小丫说,是更夫让你来说媒的,还是你自作主张来说媒的。唐二说,是更夫,更夫早就看上你了。唐小丫说,好,我嫁给他。唐二愣了,她嘴巴不停地说着更夫的种种好其实没有一点用处,原来唐小丫想要知道的,只是是不是更夫提出来的。
  唐小丫带着十岁的女儿唐时月嫁给了赤脚医生唐更夫。那是一段幸福的岁月,唐小丫经常去村卫生所里闻那种药品的味道。她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更夫为病人们打针,挂盐水,开药,听着村民们和更夫聊天。唐小丫感到很满足,她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男人对她很好,不愿意她干活,只愿意她坐着。男人还为她买了一只收音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小丫就会坐在家里听着收音机里的人,像唐二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话。不同的是,唐二说的是土话,收音机里的人说的是卷着舌头的普通话。有时候听着听着,唐小丫就会想,我是不是已经老了,我已经老到可以在阳光底下发呆了。
  唐小丫和更夫一起生活不到一年的时候,更夫不见了。更夫不见是因为他跑了。唐小丫记得那是一个雪天。雪天让唐小丫的心宁静起来,她一直都在看院子里的雪,慢慢地变厚。然后唐二就出现在院门口了,唐二的鼻子冻得通红。她说不好了唐小丫,更夫挂盐水时把昌伟给挂死了。昌伟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长得白净腼腆,唐小丫记得他喜欢戴一顶绿色的军帽。唐二说昌伟嘴里冒着白泡,送到镇医院没有一会儿就死了。更夫已经跑了,更夫不跑的话,他的皮一定会被昌伟家的人剥下来做灯罩的。
  唐二后来就走了。唐小丫想,更夫恐怕不会再回来了,自己又要和唐时月两个人生活了。黄昏降临的时候,院门被撞开了,院门外聚了好多人。昌伟爹和昌伟兄弟,抬着昌伟的尸体进门了。他们把尸体放在了堂前。昌伟爹说,更夫呢?唐小丫说,他肯定不会回来了。昌伟爹说,他回来的话,我把他的皮剥下来。唐小丫想,昌伟一家果然是看中了更夫的皮。院子里很闹,院子里挤满了人。唐小丫说,你们说吧,想要怎么样?昌伟爹说,更夫不在,你来给我们家昌伟磕头。
  唐小丫说,好,然后她就跪了下去。这个黄昏,唐小丫把头磕破了。但是昌伟一家没有让她起来,她只好继续磕。她看到院门口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那是唐时月放学回来了。唐时月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妈妈对着一个死人磕着头。唐小丫想,唐时月一定被吓坏了,一定要哭了。但是唐时月竟然没有哭,唐时月知道自己的继父更夫已经把一个年轻人医死了。唐时月走到唐小丫身边,拉了一下唐小丫,说,妈你起来,我来替你磕头。
  唐小丫说,孩子,这是妈的事,你走开。唐时月说,我不走开,我要替你磕头。你不起来的话,我也跪下来了。唐小丫说,好,那咱们一起磕。唐时月也跪了下去,她的人长得很小,所以她的身体的一大部分被书包挡住了。许多人看到,一只书包在不停地动着。母女俩都咬着牙,她们的额头上都留下了血印。昌伟爹长叹了一声,说你们起来吧,你们把房子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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