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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5期

医院

作者:海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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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丫带着唐时月,在这个落着雪的晚上踩着积雪回到了以前的家。更夫医死人了,他没有拿钱赔人家,房子当然就被人家给没收了。唐小丫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紧紧拉着唐时月的手。她们的面前,是一个无比安静的黑夜,到处闪着白亮的雪。她们对视了一眼,却笑了起来,笑出了很大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夜色里窜来窜去的。她们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然后她们回到了熟悉的家,推开院门的时候,那棵枣树身上的积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像是树的笑声。
  
  四十岁
  
  唐小丫听说更夫去了广州,在一个码头帮人扛包。唐小丫一点也不希望更夫帮人扛包,更夫应该做一个赤脚医生,身上应该充满药品的气味。但是,现在的更夫不是她的了,更夫是一个不可以回到唐村的人。因为他让一个喜欢戴军帽的漂亮小伙子,突然之间在村庄消失了。
  唐小丫的生活依然平静。她四十岁了。看到院墙上爬着的藤蔓时,她就觉得那藤蔓不是她,而是女儿唐时月。唐时月已经十四岁,十四岁的唐时月不再瘦弱,人长得高高的,很漂亮。唐小丫望着唐时月的身体,那里面灌满了力量,随时都会爆开来。唐小丫开始对唐时月的身体感到担心。尽管唐时月还没有发育,但是她已经长得有些高了。
  唐小丫的四十岁时,碰到了两件事。一件是,唐时月长大了,唐时月长大的时候很慌张,说,妈,有血。那时候唐小丫在睡一个漫长的午觉,她在迷朦中睁开了眼睛,看到床前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个身影说,妈,有血。唐小丫就坐直了身子,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了站在床前的唐时月。唐时月的裤子上,有一大摊血。唐小丫笑了,说,长大了。
  然后唐小丫就帮着唐时月料理了一切。并且告诉她,你长大了。唐小丫突然之间对唐时月感到了某种陌生,总是认为以前的唐时月是她的,长大的唐时月,好像正在从她这儿慢慢地剥离开去。这时候唐小丫的心里就感到了凄凉和悲哀。
  唐小丫碰到的第二件事是,她住院了。她的肚子上摸到了一个硬包,就去了医院。她是一个人去的,经过医院边上那棵泡桐时,她用手摸了摸泡桐的树身。她想,做人不如做树。然后她看到了镇医院,已经在外墙上包上了磁砖。包上白色磁砖后的医院,在阳光下就更闪着光芒了。唐小丫的眼睛就在这时候被刺痛了一下。然后她进入了医院,找到了医生。她对医生说,医生,我肚子上有一个硬包。
  医生让唐小丫躺下来,摸了摸,又让唐小丫做B超。然后医生拿着B超单对唐小丫说,子宫肌瘤,需要手术。唐小丫就在医院住了下来。动手术的时候,唐小丫看不到泡桐了,手术室比以前高级了许多,有许多灯罩在她的身体上。后来唐小丫看到了手术中割下来的瘤,装了满满一搪瓷盆,在这一天的黄昏,无比腥红着。医生说,连同子宫一起摘了。唐小丫闭了一下眼睛,她想,自己只剩下半个女人了。
  唐小丫在四十岁动手术的好处是,女儿唐时月已经很懂事,她会照顾唐小丫。她不太爱说话,但是却把唐小丫照顾得很熨贴。这让唐小丫想到了自己拎着一篮土豆跪到医生面前时的情景。唐小丫就想,这个孩子没有白养。
  唐小丫出院的时候,是走回家去的。唐时月一直搀着她。走到路边那棵泡桐身边的时候,唐小丫停住了,回过头去看那座医院。唐小丫说,唐时月,妈是不是老了。唐时月说,妈,你不显老。唐小丫说,十多年前,妈在这医院里生下了你,怎么就觉得像是在昨天生的你。唐时月笑了,昨天生我,我能长那么高?那我就是一个妖怪了。唐小丫也笑,她们很缓慢地向着唐村走去,她们走得缓慢是因为唐小丫身上的伤口还是新的。所以,通往唐村的道路,显得无比漫长。像人生一样。好在唐小丫和唐时月不怕漫长。快到村口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唐二。唐二的脸上堆起一个向日葵一样的笑容说,唐小丫,你终于回来了。我有事儿找你呢。
  唐小丫笑了,说你又来做媒了吧,你除了做媒还会有别的事找我吗?唐二我告诉你,你不用花心思了,我不会嫁人了,因为嫁人一点意思也没有。唐二确实就是来做媒的,她听唐小丫一说,就愣了一下。但是她没有灰心,她说你知道对方是谁吗?是农机站的站长。唐小丫说,站长怎么了,我认识站长,站长长得像武大郎一样高,站长还是个秃头。我嫁给他,你让我搂着秃头怎么睡得着。他那么好,唐二你自己嫁给他吧,我不嫁了。
  唐时月大笑起来,她挽着妈妈的手,一起走向了自己的家。她们预计着那棵枣树一定在迎接着她们俩,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们看到的是唐妈妈。唐妈妈手里拎着红糖包,温和地说,小丫,我来看你。
  唐小丫的鼻子就那么酸了一下。她拉着唐妈妈的手一起进了院子,两个本来是婆媳的女人就坐在枣树底下聊着事。后来唐妈妈走了,她的头发全白了,唐小丫就想,再过些年我的头发和她一样白。唐妈妈走之前,告诉唐小丫。唐大军转业了,在县卫生局里上班。小孩已经八岁了。
  唐小丫望着唐妈妈起身,像影子一样飘出院子。唐小丫看到了唐妈妈送来的草纸包着的红糖包,那红糖包像一个可以暖手的小壶一样,唐小丫就一直捧着这个红糖包,想起了她第一次去为柳生打掉孩子时,唐妈妈也送来了红糖包。然后唐小丫开始想唐大军,唐大军曾经送过她插在瓶子里的一束油菜花,现在那束花早就变成泥了。唐大军现在是胖了,瘦了,老了?唐大军一定坐在卫生局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办公吧。
  唐小丫呆呆地坐在那棵枣树下,唐小丫看到自己家的烟囱举起了一缕烟,那是唐时月在做饭。唐时月是个听话的孩子,唐小丫觉得,唐时月的生命,就等于是自己的生命。
  一粒枣子掉了下来,砸在唐小丫的头上。唐小丫捡了起来,用手擦擦,放进嘴里。枣子的清香,马上在她的嘴里荡漾开来。
  
  四十三岁
  
  唐小丫的院子,已经很老了。唐小丫的那棵枣树也老了,但是枣树老了仍然能结枣,这让唐小丫坐在枣树底下的时候感到欣慰。唐小丫四十三岁的某一个夏天的清晨,她在枣树底下梳头发。唐时月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到唐时月光洁的面孔时,心里就激灵了一下。自己十八岁被柳生骗到田里时,也是如此光洁的面孔吧,怎么就那么快一个轮回了。
  唐时月走到唐小丫的身边,说,妈,我来给你梳头。唐小丫就把梳子交给了唐时月。唐时月很认真地梳着头,她还为唐小丫拔下了一根白发。那根白发交到了唐小丫的手里,在风中轻轻地颤动着。唐小丫想,真的老了。然后,在第二天的清晨,唐时月就拉着一只拉杆箱离开了唐小丫,她去温州了。她考上了温州医学院,几年以后,她就是一名医生。唐小丫希望唐时月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她对药品的气息很迷恋。如果唐时月当上了医生,她就可以经常去医院看看唐时月。
  唐小丫倚在院门边,望着被清晨笼罩着的唐时月一点点远去。她的心一下子空落下来,觉得无边的寂寞就要来临。唐时月去了医学院上学没多久,唐小丫就进了镇医院。她托人找到了院长,说希望找份临时工,因为她要供女儿上大学。院长是个慈眉善目的人,答应了,说那就到医院做护工吧。唐小丫在院长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觉得这做人怎么就像找不到方向的风筝一样,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
  唐小丫真正融入到医院去了。她的身影每天都出现在医院,她不爱说话,所以她只给病人和医生护士们一个像开水一样淡的笑容。很多时候,她在医院里转悠,看那些挂号的、拿药的人,看那些医生护士偶尔间的调笑,看医院食堂里排队的人们。有时候,她会竖着耳朵听那些哭声,那些哭声总会隔三岔五地在医院里响起来,那是因为医院里时常有人死去。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抬了进来,他是一个壮实的拖拉机手,被血糊住的手臂像水桶一样粗大。但是再粗大的手臂,也没能挡住一辆大货车从他身上压过。他的嘴角在冒着粘稠的血泡,就连胸口也冒着血,一块脏布扔在了胸口,但是也没能挡住血。一个女人在哭喊着,哭得有些抑扬顿挫。她拼命地摇晃着男人的身体,好像要把男人从生死间的那条线上给摇回来。唐小丫说,你别摇了,你摇有什么用。女人根本没有听到唐小丫的声音,唐小丫的声音最多像一根细细的线一样。后来唐小丫走过去,走到女人的身边,大声说你别摇了,你是不是要把你男人的血全部摇光。女人愣了一下,她不摇了,她可能觉得唐小丫的话是对的。于是她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唐小丫的两个瘦肩摇起来,就像唐小丫时常摇院里那棵枣树一样。唐小丫表情木然地望着不远处的那棵泡桐,她看到一片手掌大的树叶掉下来,再一片,又一片,她就一直数着那些叶片。女人的手上,全是她男人身上冒出来的血。那些血落在了唐小丫的肩头,唐小丫轻声说,女人,你把我的肩头弄得血糊糊一片了。我在这儿做护工,我浑身是血的样子,谁还要我做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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